她又補充道:“今日主要為了練習,不拘泥什麼場合,雅俗共賞,選擇自己喜歡的便可。”
蘇幼儀與祝惜芸走上前看着一排香爐。
她遲遲沒有挑選,隻等祝惜芸先選。
“幼儀姐姐,你先選呀。”祝惜芸把她往前推了推,“惜芸年紀小,懂得也少,沒有先選的道理。”
“祝小姐客氣了。”蘇幼儀不再推脫,這種虛情假意的推讓沒有任何意義。
她走上前,捧起一個青白瓷的鴨香爐,憨态可掬的小鴨子立在蓮花座上,十分可愛。
“那我便随便選了,祝小姐請便。”
祝惜芸打量了幾眼她手中的香爐,眼中譏诮,“姐姐,怎麼不選個漂亮的?和妹妹還這般客氣。”
她又說道:“等下叫别人看見了,還以為妹妹争了好看的去呢。”
“祝小姐說笑了,這小鴨子看起來可愛,施嬷嬷說這次挑香爐選自己喜歡的便可,我便選了這個。”
說着,蘇幼儀看向嬷嬷,隻見她笑着點了點頭。
祝惜芸看了一眼施嬷嬷,不再說話,挑挑揀揀選了個外觀十分華麗的綠釉狻猊蓮花香爐,二人這才回到座位上去。
“儀态端正,心平氣和,手要穩,心要靜。”施嬷嬷道,“現在,把你們手邊一部分香灰裝入香爐中。”
香灰一早就準備好了在一旁。
二人照做,蘇幼儀動作利索又輕巧,仿佛這一套動作早已重複了無數遍。
施嬷嬷輕輕走過來,看着她的香爐笑着點了點頭。
一旁祝惜芸撒了不少香灰在桌上,忙得不可開交,眼睛還時不時往蘇幼儀這邊看。
仿佛多看幾眼,蘇幼儀的動作就會出錯一般。
一陣兵荒馬亂,終于把香灰裝好。
施嬷嬷不疾不徐耐心等着,直到祝惜芸那邊做周到。
“焚香心要靜,不論出了什麼岔子,都有挽回餘地,不必驚慌也不懊惱。”說着,她看了看祝惜芸。
“第一次做總會有些不熟練,今後多練習就會好起來。”
施嬷嬷不愧是在宮裡貴人跟前做事的老人,話說得順耳極了。
奈何祝惜芸并不領情,她先前那些蜜糖一般的嬌俏此時已經被磨去了大半。
“惜芸不如幼儀姐姐。”她嘟囔道,似乎想尋一些安慰。
這些小脾氣若是在家裡,在長輩面前耍一耍,撒撒嬌,或許會叫人覺得可愛。
但是現在是課堂上,左右除了老師便是同門,再就是不能亂說話的丫鬟站在身後。
她想誰來受一受她這撒嬌呢?
蘇幼儀仍端坐着,仔仔細細看着這小鴨子形狀的香爐,真可愛,越看越可愛。
施嬷嬷道:“先人有言,‘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既然祝姑娘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那麼接下來便聽老身好好講講,也好進步。”
“我......”祝惜芸癟了癟嘴,把手中香鏟重重往桌上一擱,多餘的香灰被抖落出一小片,她不再說話。
随行的小丫鬟連忙走上前去收拾。
施嬷嬷隻微微笑了笑便繼續講,絲毫沒有被這些影響,在宮裡這麼些年,這些小性子的姑娘她見過太多,自認為有個性,便不分場合使性子,妄想引起貴人注意,惹得貴人心疼。
殊不知,上位者往往把這些看得通透,這種隻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的人最後往往大浪淘沙,去得幹淨。
燃木炭、覆香灰、戳通風孔,詳略得當,施嬷嬷還留了許多讓她們操作的時間。
接下來這些時間裡,祝惜芸雖然做得慢,卻沒再說一句多餘的話。
安靜得仿佛這件屋子裡沒了這人。
又講到放置隔火片、投放香料,施嬷嬷又在二人桌前轉了幾圈,确保二人照做無誤。
“你們手邊有幾種香料,方才進門後你們應該都聞過了,現在就選一種自己喜歡的投放進去吧。”
蘇幼儀看着那幾樣香料,又看了幾眼香爐,心下早有了主意,夾起一塊香餅放了進去。
微溫的炭火徐徐熏烤這香餅,不多時,杏花香氣順着鴨子的嘴巴袅袅升起散發開來。
略微混了薔薇水的杏花香鮮甜瑩潤,似三四月份漫步微雨杏花林,見杏花含苞待放。
先聞香再看香爐,才知其中意趣。
春江水暖鴨先知。
初春杏花滿枝,江水潺潺被一排鴨子劃開漣漪,花瓣随着江水蕩漾開香氣。
“好極了。”施嬷嬷點了點頭,“靈感交融,思緒馳騁,意境深遠,天人合一。”
施嬷嬷微微彎下腰仔細瞧了幾眼,不錯,這樣通透有趣的姑娘,難怪皇後娘娘叫她多看兩眼。
再看祝惜芸的香爐,火候有些大了,檀香有些燒焦的味道陣陣襲來。
“不錯,下次注意火候。”施嬷嬷頓了頓,擡手指了指她桌上一塊香餅道:“下次換這塊或許更好。”
祝惜芸不說話,隻垂頭看着自己的香爐,手指在桌下早已抓緊了衣擺。
施嬷嬷叫二人再取了香爐試試别的香,便離開了。
焚香的課告一段落,剩下的隻有二人勤加練習。
“蘇姐姐,你真厲害呀。”這話幹巴巴的,再伴着蜜糖一樣的聲音,有些别扭。
“不過是接觸得早罷了。”蘇幼儀換了新的香爐,開始鋪香灰,燃木炭。
祝惜芸不罷休,“姐姐,我太笨了,老是學不會燃木炭,你教教我吧。”她可憐巴巴道。
蘇幼儀隻好放下手中木炭來到她身邊坐下,“我起先也是不會的,不打緊。”
說着,她用夾子輕輕接過木炭,燃好了後放到香灰上。
“你當然不會了,像我們這些官家小姐,才懶得學呢。”忽然變了臉色,聲音也尖銳起來。
她抓住蘇幼儀拿着夾子的手。
“你日日夜夜勤學苦練,還不是為了讨好老婦人與王妃?我可不需要這些。”
“你放手!”蘇幼儀掙脫不開她的手。
“姐姐,你把這些做好了又有什麼用?”祝惜芸仿佛變了一個人,陰恻恻的臉色說着紮心窩子的話。
和前日初見時完全不一樣。
蘇幼儀慌張起來,她使勁往後退着想抽出手卻沒那麼大力氣。
“啊——”
江遲序從公務抽身趕到築春閣的時候,蘇幼儀已經由府醫包紮好了傷口。
傷在右手掌側,連帶着小指也被燙傷了幾處。
若是單純被香灰潑在手上倒是不打緊。
壞就壞在,祝惜芸算計好了時間,生等着燃着的木炭燒熱了香灰才潑上去。
幸而香灰被木炭烘烤的時間不長。
否則,蘇幼儀整隻右手恐怕面目全非。
此時一排紅腫伴着水泡,算是僥幸。
“兄長......”她哭過了,眼睛紅紅的,此時卻沒流淚。
“怎麼回事?”他臉色很差,盯着那隻受傷的手不放。
“祝小姐讓我教她燃木炭,卻抓住我的手,把香灰倒在我手上。”
蘇幼儀此刻再說出這件事心裡竟然有些發虛。
祝惜芸給府中衆人的印象向來乖巧懂事,怎麼會做出這麼直白又惡毒的事?
祝惜芸是江遲安的表妹,也是江遲序的表妹。
兄長真的會相信自己嗎?
這件事實在是匪夷所思,就連蘇幼儀自己,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祝惜芸究竟為什麼要燙傷自己。
“世子。”蒼許在門外。
江遲序大步走了出去,片刻又進來,掌心多了一個琉璃小盒子。
他把東西遞給桃溪,“每日塗抹,不要忘了。”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蘇幼儀,“現在就塗上。”
還沒等桃溪把小盒子接過來,又被江遲序收了回去。
江遲序把琉璃盒子打開,清新的藥香散發在二人之間。
他單膝蹲下,與坐在繡凳上的蘇幼儀平視着,“把手伸出來。”
“兄長......”蘇幼儀踟蹰。
“快點。”
清冷的聲線帶着一絲愠怒,蘇幼儀一下子回想起十幾歲那年被他訓斥的場景。
那時候他的表情,與現在一模一樣。
她被吓住了,連忙把手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