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铮亮的皮鞋出現在眼前,腳步聲紛沓而至。
死寂中,有人用鞋尖挑起他的下巴。舟眠看不清那人的臉,卻聽到他戲谑玩味的聲音。
“你知道在約爾堡公學裡,平民以下犯上沖撞貴族,最後都是什麼下場嗎?”
不是卡索.馬溫。
舟眠蓦地睜開眼,從額角滑下的汗珠顫巍巍凝聚在尖尖的下巴上,唇瓣每蠕動一下,那滴汗珠便順勢落下,在昂貴光滑的鞋面上留下一點小小的水漬。
雷特看到這幕,眉心微皺,片刻間便收起腳。
他很少會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如今卻宛如潔癖患者一樣因為小小的一滴汗珠方寸大亂,這簡直不像他自己了。
頭發像火焰絢爛的少年擁有野性的面孔,古銅色的皮膚配上一雙狼一般的眼睛,
在他出場之後,整個舞台仿佛從倫理劇變成默劇,無人敢出聲,就連原本嚣張跋扈的卡索,也收斂自己的不滿,沉默安靜地站在那裡。
“雷特,你和一個平民說這麼多做什麼。”
有人結束了這場默劇,金發紫眸的少年緩緩來遲,但或許比起那個被稱為雷特的少年,他才更适合被人用“少年”這個詞修飾。
伯格慢悠悠來到舟眠面前,纡尊降貴地俯下身體,從懷中拿出精緻好看的絲帕,隔着絲帕捏住舟眠瘦削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那顆仿佛和鎖骨黏在一塊的頭顱。
舟眠氣息不穩,幾次被強逼着擡起頭,他一咬唇,負隅頑抗地别過臉,厚重的黑框眼鏡在鼻梁上剮蹭出了紅痕,觸目驚心的痕迹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奪目。
伯格沒有看見他的全貌,卻不經意看見了對方鼻尖上的一顆很小很小的痣。
他愣了一瞬,不過短短幾秒,舟眠就已經掙脫了他的鉗制,狼狽不堪的少年喘着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我不是故意的。”
他隻是像看到葉筠出醜,隻是想滿足自己的嫉妒心,并不是故意打傷别人,這不能怪他。
在場唯一的受害人卡索聽完他的狡辯後深情激動,“你放屁!你他媽就是——”
“閉嘴。”伯格瞥了他一眼,“我讓你說話了嗎。”
卡修斯家族的幺兒從小和黎沉殿下一起長大,做什麼事向來不會看别人的臉色,如今一而再而再而三被人打斷,就算先前被黎沉提點了要安分點,這會兒也輪不到一個不起眼的小貴族來到他面前礙眼。
被無緣無故罵了一句,卡索蓦地閉上嘴,忿忿不滿地瞪了舟眠一眼。
伯格看着身形清瘦的少年,嘴角突然揚起一抹嘲諷的小笑容。
他直起身,将之前碰過舟眠的絲帕扔在他臉上,神情高高在上,帶着貴族與生俱來的蔑視與傲慢。
“真不知道表哥為什麼會對你這種下賤的平民感興趣。”
一個看起來發育不良的小子,沒有出色的外貌和強勁的實力,怎麼就吸引了黎沉的注意力。
甚至伯格還在男人臉上看到那種類似于看到獵物的笑容,伯格知道,那是他那陰晴不定的表哥對一個人感興趣的前兆。
定定看了一眼不起眼的舟眠,伯格冷哼一聲,突然擡腳狠狠踹在他的心窩上。
舟眠毫無防備,他那一腳又使了七分的力氣,一下仰倒在地上,整張臉肉眼可見地變白。
“伯格。”
雷特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提醒他這人黎沉現在還感興趣,不能亂來。
伯格冷着臉朝他翻了個白眼,踹了一腳後便自顧自走了。
路過一直旁觀的葉筠,看到那張東方特征明顯的臉,伯格冷哼一聲,臨走前狠狠撞了下他的肩膀,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
葉筠全程低着頭,一聲不吭。
雷特清了場子,看好戲的幾撥人紛紛散開,到了最後隻留下他,舟眠和葉筠三人。舟眠似乎被那一腳踹狠了,倒在地上緊緊蜷縮着身體,雷特看了一眼,眼裡隻有對舟眠自作自受的幸災樂禍。
他問舟眠,“你們東方是不是有一句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舟眠沉默,他也不尴尬,努了下嘴,然後自讨沒趣地離開這裡。
在那之後,隻剩兩個人的食堂異常安靜,葉筠走到舟眠身旁蹲下,擔憂地問,“學長,你沒事吧?”
“滾開。”少年冷冷瞪着他,語氣冰冷無情。
舟眠咽下喉間湧起的鐵鏽腥味兒,緩了很久很久才撐着地面坐起來。
葉筠想要拉他的手,舟眠看也不看揮開了他,自己一個人扶着餐桌顫巍巍站了起來。
他想要離開這裡,想要回到宿舍洗掉這一身飯菜味,更想要蒙上被子什麼都不去想得大睡一場,或許等到睡醒,這一切都會成為一場夢。
他忍住心口劇痛咬牙走向食堂門口,踉跄的背影居然多了幾分可憐和委屈,葉筠在身後一眨不眨看着他,冷不丁叫了舟眠一聲。
“學長。”
舟眠側身,用一種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的表情看着他,葉筠卻好似看不見,笑得極為燦爛,似乎是罂粟地裡開出的帶着劇毒汁液的花朵,他依舊謙卑溫和,對舟眠說:
“學長,我還沒參觀完學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