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鳴響的汽笛聲中，一輛不起眼的白色轎車正托着一條長長的車尾氣行駛在坑坑窪窪的林蔭小道上。

時急時緩的車速讓車外的風景變成一段不連續的彩色電影，容貌清麗的少年搖下半面車窗。刹那間，風吹散了車内劣質皮革的塑料味，葉筠眯起眼，不動聲色吐出一口濁氣。

沒過多久，鳴笛聲突然再次響起，腳邊的行李箱因颠簸的小路而左右碰撞，葉筠幾乎控制不到往前傾倒，危機關頭，胸口處的安全帶發揮作用緊緊将他勒住。

被束縛的感覺并不好受，葉筠微微蹙眉，一隻手扶住裝着畫具的工具箱，一隻手扒在駕駛位上，掀開泛着疲憊的眼眸，穿過司機的肩膀靜靜向前看去。

一道略顯沙啞青澀的男聲破空傳來，伴随着少年肆意的笑聲，毫無防備地落在那輛颠簸的白色轎車中。

“喂，帕蒂斯，看到沒！我們後面有一輛醜陋的巨型蟑螂，它看起來正在憤怒！”

他突然的加速讓所有都沒有預料到，被稱為帕蒂斯的女孩狠狠剜了眼正坐在駕駛位上的少年，氣憤道，“伯格，你開得太快了！害我差點手滑拉黑了黎沉殿下的最新訊息！”

“哦，是嗎？”

名叫伯格的少年有着一頭燦爛的金發，他聞言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鏡，回頭對帕蒂斯戲谑道，“不要異想天開了我親愛的帕蒂斯，就算真的拉黑，你也無法憑借這種拙劣的把戲吸引黎沉表哥的注意哦。”

伯格勾唇微笑，幾秒後，果然聽到女生毫不掩飾的怒罵，“伯格，趕快閉緊你的嘴巴吧，簡直讨厭得令人作嘔！”

聞言，伯格哈哈大笑，如同紫羅蘭一樣神秘優雅的眼眸不緊不慢瞥向後視鏡——那輛外觀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稱得上的劣質轎車還在坑窪的小道中上下起伏，笨拙地跟在身後卻又不敢接近他們，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他的眼神引起其他車裡兩個人的注意。

其中一個摸着下巴尋思道：“我猜後面那輛車上的平民是今年剛招的新生。”

但話音剛落，另一個男生便見怪不怪地嘲笑他，“卡修，你又在說廢話了。”

嘲笑的男生露出誇張的表情，沒忍住朝那輛破爛的轎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鄙夷道，“公學裡的老古董們真是腦子壞了，居然允許平民和我們接受平等的教育和知識，這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一想到接下來的幾年又要和這些人待在一起，我的胃都惡心地在抽搐。”

他說完便嫌惡地皺起了眉。

約爾堡公學一開始隻是聯盟協議後的産物，但因兩國的重視，成立以來便是所有學子夢寐以求的學府。雖是打着為培養兩國人才而建立的貴族學院的幌子，但為平定不滿的群衆，除了定期收攬各國貴族的子弟，也會面向一些偏遠小國，向那些身份貧寒但才華橫溢的學生抛出橄榄枝。

近年來，随着越來越多的平民子弟進入約爾堡公學，人們認為偉大的帝國似乎看到了基層群衆的才幹實力，這讓許多平民心安不少。比起幾十年前，如今基層階級的平民不再像以前那樣示威遊街，反而鉚足了勁培養子女送入公學。

這種熱潮在第十一世新皇登基後達到巅峰，而如今，約爾堡公學早就成了一種權力與地位的象征。

男生的話得到了車裡大多數人的認同，可隻有伯格漫不經心地挑起眉梢，看起來倒是更為關注那輛破爛的轎車。

他屢次看向後視鏡，在其他人終于察覺到不對勁時，伯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兒，笑了一聲，“錄取平民也不一定是什麼很壞的事情。”

“伯格，你腦子進水了？”興緻缺缺的帕蒂斯打着哈欠，颠簸的小路讓她難以打起精神，甚至因為精心準備的造型有了微小的瑕疵，女孩反而生出了幾分不耐。

她說“我記得你以前可是最讨厭這些髒兮兮的平民的。”

“帕蒂斯，你想的太片面了。”

伯格慢悠悠地搖開車窗，車裡那股濃郁的香水味終于散了一些。衆人隻見他露出戲谑的笑容，像是在談論今天吃什麼一樣雲淡風輕。

“有了他們，我們的遊戲才更好開展啊。”

少年揚起唇角，英俊陽光的面龐看起來恣意嚣張，但此刻他的笑容卻令在場的人都不禁膽寒。

盧修斯家族最尊貴的嫡子向來惡劣，盡管擁有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龐，行徑卻比地獄撒旦還要可怕。

這是公學裡人人都知曉的事情，看到金發少年表情的那刻，在場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看來這些平民以後可有好日子受了。

畢竟在虎狼遍地的貴族學院中，無權無勢的平民們就像渺小可憐的蝼蟻一樣，踩死都不用計較個數的。

帕蒂斯抱着胳膊惡寒道，“收起你惡心的笑容。”簡直有夠怪異的。

伯格不置可否，少年神經質地扯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然後在所有人毫無預料的情況下，猛地踩下油門。

隻聽見一陣嘈雜，有人喊他瘋子，有人讓他趕緊停下，伯格卻哈哈大笑。刹那間，價值上億的超跑便如同絢爛的流星一般沖向前方，瞬間隻留下一道難以分辨的殘影。

男男女女混雜的吵鬧聲從那輛價值不菲的車上傳來，短暫的眩暈過後，葉筠終于感到身體有種落實到原地的真實感。

但沒等他看清前方的場景，那輛車便沿着和他們同樣的道路急速奔馳而去，車尾氣延緩成一條又黑又長的線，順着敞開的車窗飄進來。

難聞的汽油味撲面而來，司機面色鐵青地關閉車窗，男人深色的面孔上露出不屑憤怒的表情，他狠狠錘了下方向盤，忿忿不滿道，“帝國真是培養了一群昏庸無能的貴族！”

處于極度憤怒中的司機以為自己的話會得到認同，今天的這個乘客也會像之前那些人一樣和他一起不甘地辱罵這個不平等的世界。

可過了許久，除了發動機嗡嗡的聲響，他預料之中的附和聲并沒有出現。

如此詭異的氣氛，司機不禁回頭瞥了一眼。

後座上，葉筠坐姿筆直，擁有東方特征的面孔的他總是會比這裡的人看起來更加柔和可親，但因着那雙不帶感情的眼眸，葉筠嘴角的笑容也會缺少幾分真誠。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完美漂亮的假人，男人恰巧對上他的眼睛，隻看到青年嘴角彎起弧度，朝他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這笑容十分标準，司機此刻卻有些怔愣。

葉筠的笑容讓他突然想到一個人，于是耿直率真的約裡克男人又突然毫不吝啬地誇獎他，“你們東方人是不是每個人都長了一雙很會說話的眼睛。”

葉筠的相貌放在他的家鄉也是香饽饽，他不止一次被人誇過相貌，聞言并沒有露出多大的欣喜。他沉默不語，臉上的笑容卻比剛才淡了幾分。

司機沒看到，也不在意他有沒有聽，又自顧自說，“一年前我也接過一個來約爾堡公學報道的孩子，他和你來自同一個地方，而且長了雙很漂亮，會說話的眼睛。”

“哦，是嗎？”葉筠聲音平淡，語氣冷漠得仿佛在質疑男人的話。

因為對他而言，記憶中隻有一雙眼睛可以用漂亮來形容。

那雙眼睛曾經是困住他多個日夜的夢魇，但自從擁有這雙眼睛的主人徹底這世上消失後，葉筠再沒找到過能和他相提并論的人。

“上帝保佑，我從來不說謊。”司機沒察覺葉筠的敷衍，他虔誠地捂着胸口，還在向葉筠重述和那個漂亮孩子初見時的場景。

“那一年約爾堡下了一場大雨，小路比我們現在腳下的可要難走多了，我的車在路過一個大坑時卡在裡面，那個孩子沒有抱怨，幫我一起将車推出來，自己卻沾了一身污泥……這樣善良的孩子，我想我很難會忘記他的模樣。”

男人說着又挂上了擔憂的表情，“也不知道那個孩子現在在公學裡過得好不好……”

男人的擔憂并不多餘，平民在原屬于他們那個階級的生存本就艱難，更遑論突然進入一個到處都是貴族的學校。小心翼翼做個寂寂無名的邊角料，等到四年後拿到公學的畢業證書找一份好工作便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