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玉舉着藥丸,在窗邊看了看,然後回過頭問付教授:“如果不吃藥呢?”
看他神情認真,教授難得咽回了訓斥,在心中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不懂事的男孩,“一般來說,沒有找到‘适配者’的‘激烈進化者’早期的發病不會那麼頻繁,要是沒有嚴重的信息素刺激,半年出現一次症狀吧。”
邊玉聽得很認真。
“但是到了中期,晚期……還是沒有找到适配者,那可能就會惡化了。”教授不想吓到小孩子,“一月一次,還是有的。”
其實像邊玉的父親邊冬止,在找到适配者的時候才二十五歲,但這個時期他已經是吃藥也會每月固定發作一兩次。
到了晚期……其實根本沒有多少到了晚期的例子。
大多數人都熬不到那個時候。
因為痛苦,因為孤獨,都活不下去,選擇自行了斷。
“那我能找到适配者嗎?”邊玉問。
教授想了想,還是把當年的話重新說了一遍,“很難。你的情況非常例外,在幾代的進化之下……”
剩下的話邊玉沒有再聽了,在這個窗明幾淨,陽光燦爛的午後,他終于明白當初父親的憐憫是因為什麼。
——因為他唯一的兒子以後的人生,恐怕會重複他早年糟糕的一切,而且,很有可能會變得更糟,沒有好轉的可能。
不能觸碰,不能擁抱有那麼糟糕嗎?
邊玉十五歲生日時,雙手落空,看着避到一旁去的母親——她剛剛抹着眼淚說完一堆肺腑感言,連邊玉都有些動容忘情,不自覺伸出手來,但在還沒有抱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理智預判,并飛快退後。
邊玉當時沒有覺得有多失望,他還以為是早已習慣這一切。
但是此時此刻,他在這個狹窄的衛生間,終于懂得,他沒有失望,是因為他已經遺忘了擁抱和觸碰是什麼感覺,也忘記了盡情深埋在一個人的信息素裡,會有多麼安心。
但是現在,他終于想起來了。
在他快要困死在滾燙汪洋和幻覺牢籠裡時,忽然從前方飄來一絲淡淡的香氣,如同溫柔的手撥開他頭頂的陰霾,讓他能夠重新呼吸。
但是味道太淡了。邊玉皺起眉。
為了聞到更多,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方向是對的,椰奶的味道更明顯了,淡淡的奶香深處還有清爽的葉香,聞起來像是暴雨沖洗過後,在彩虹下快活舒展的綠葉味道,這讓那股奶香沒有那麼粘膩。
邊玉更喜歡了。
但是……太淡太淺了,這個人的信息素為什麼這麼淡?邊玉對自己此刻的貪欲毫無意識,不由自主追随着最濃郁的位置而去——
“邊玉。”謝骁拍了兩下他的後腦勺,“你趴我身上算什麼事,快起來,我站不住了。”
見拍了兩下也沒有動靜,謝骁還想來下更猛的,拳頭距離男生的黑發還有五厘米的時候,又緊急刹車。
不愧是神舟一号,連後腦勺也如此清秀。謝骁收回了手,心中笃定要是換成雜亂毛躁的羅小虎後腦勺,他一定毫不猶豫用力拍飛。
謝骁呲着牙,吃力從衣兜摸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機咔擦拍攝了幾張,嘟囔道:“老子可不幹便宜買賣,現在當你酒醉後撐腰的電線杆子,回去得給我多教幾道——幾套題!”
“邊玉——邊玉!你在裡面嗎?”
呼喚連連傳來,謝骁扶着人走出了衛生間,“在呢在呢!”
等了快半小時邊玉還不見影蹤,這才找來的尚松南沒好氣道:“怎麼又是你?沒找你沒找你,閃開閃——邊玉?!”
尚松南的嘴長得能塞進酒瓶子。
謝骁忽然得意了起來,心道邊玉不會是頭一回醉酒吧:“你邊玉哥喝多的反應真乃奇人不同凡響,抱着人不撒手的,我還是頭一回見!”
尚松南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抓住旁邊同樣震驚的付純使勁搖晃:“邊玉剛剛喝酒了嗎?邊玉剛剛喝酒了嗎?告訴我——!!!”
付純違心道:“喝了一杯……吧。”
“他是一杯倒的人嗎?是一杯倒的人嗎?告訴我——!!!”
付純繼續違心:“是的……吧。”
謝骁看了眼趴在他肩上睡得正香的邊玉:“一杯就成這樣了……行了,你們快把他扶回去吧,我還得出去吃火鍋呢。”
一趟廁所上回來,多了兩張要挾邊玉的照片,還知道了邊玉不為人知的酒醉小秘密,謝骁非常高興,一點也不計較尚松南差點推得他後退一步。
尚松南看見他和邊玉站在一起就渾身難受,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難受什麼,但是這一幕實在是太可怕了。趕緊動手将邊玉攙了起來,招呼着付純:“扶一下扶一下。”
付純剛哎了一聲,眼睜睜看着松南哥被邊玉推了出去。
尚松南差點翻了一個跟頭。
回頭一看,好家夥。邊玉緊閉着眼睛,賴在謝骁身上一動也不動,比起剛才,他現在緊皺雙眉,滿臉寫着不快和滾。
謝骁:“這怎麼喝醉了力氣還這麼大呢?”
他看尚松南沒有好臉色,“靠,扶人就好好扶,别使壞。”
尚松南既是身上痛又是心痛:“我使什麼壞!”
“沒使壞他推你幹嘛?”謝骁無語,“你看他這一臉不高興!”
說着呼噜了兩把邊玉的頭發,一套安撫動作做得格外順滑,看得尚松南和付純心驚肉跳,覺得謝骁這是在給獅子順毛。
下一刻,那頭沉睡冷酷的獅子忽然斂了所有不快,眉目祥和,宇宙和平,又往謝骁的鎖骨窩了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