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陣巨響打斷了他的思考,街道盡頭冒出滾滾濃煙,掩去皎潔月色。江月鹿心道,屬于他的“沙沙聲”終于來了。
他遠望破損的屋頂,卻仿佛看見了火焰和群鴉撲扇而出的飛鳥,刺耳的幻聲又在他耳邊尖叫:“哥哥……我害怕。”
江月鹿眨了眨眼,幻聽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模仿也模仿得像一些好吧,我弟弟妹妹很乖的。”他小聲自言自語,“他們才不會在這種打擾我做正事。”
“轟——!!!”
又一聲響,對面的房屋也緩緩塌毀。
四面八方、遠處近鄰都響起了比爆竹聲響一百倍的轟隆聲,仿佛在自己眼前上演了一幕地面煙花節,然而炸裂出來的并不是煙花,而是一個個從破碎大門中搖搖晃晃走出來的黑影,它們的白色身軀被月光映照得慘白,墨色眼珠越加烏黑,身上的彩色看起來稚嫩又邪異——
一群從紙紮鋪複活的紙人,他們行走在街道上。
望着這樣熱鬧的景象,江月鹿心想,總算解開他一個迷惑。
原來鎮子這麼多紙紮鋪,是這個用處。
“在哪裡,在哪裡?”身材魁梧的大力士四處瞧,眼珠子骨碌碌上下翻飛。
捂着朱紅薄唇輕笑的高鬓女子咯咯笑了起來,朝江月鹿所在的角落一指,“我的好哥哥,人在那邊呢。”
“好吃好吃!看起來就好吃!”
腿上的分量一重,江月鹿低頭一看,四五個紙娃娃攀在腿上,透過厚重的巫師袍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我要他的右胳膊。”
“我要他的左耳朵。”
“我要他的眼珠子。”
一群娃娃像在唱奇怪的兒歌,江月鹿看着它們慢慢張口,看起來是櫻桃小嘴,卻能張得像血盆那麼大,他搖了搖頭,“胡吃海塞的小孩,在我們家是要被罰的。”
一個梳着雙環頭的娃娃擡起頭,天真浪漫地張着嘴,“罰什麼呀?”
“罰這個。”話音未落,江月鹿手快地将一張黃符塞入她嘴中,整個人迅速向後退去。
紙娃娃迅速地将黃符咽到了肚子裡,似乎非常滿意這個味道:“好好吃,好好吃呀。”
高鬓夫人嫌棄地看着她,“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都吃!”
紙娃娃不理她,又回看江月鹿,黑紙做的眼珠竟也能看出渴望,“還有嗎?還有嗎?”
吞食了黃符竟然還安然無恙,江月鹿不禁懷疑冷靖是否教了自己正确的符文畫法。昨天夜裡,他們整個小組都被冷靖熬夜惡補了符文這門課,他不覺得自己會記錯符文,剛剛塞到小紙娃娃嘴裡的的确就是驅邪符。
即使他是個很弱的入門巫術生,也不應該毫無作用啊。
而且……好吃是什麼意思?
他注意到高鬓夫人、大力士和其他紙娃娃都和這個梳着雙環的小紙娃娃保持距離,心念一轉,又從袖子裡掏出幾枚黃符,揮舞道:“可憐小孩。你是不是餓了?我這裡多的是。”
那紙娃娃眼睛一亮,邁着小短腿就朝他跑來。
高鬓夫人和大力士橫擋在她面前,罵道:“髒東西!這麼多年沒見過人就忘了規矩,誰先吃也輪不着你!”
紙娃娃眼裡隻有江月鹿手裡飄揚的黃符,喃喃道:“可是……好餓,好好吃……”她還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紙的味道很爛,但是紙上有好聞的……味道。
“嗯?”
那邊江月鹿低頭一瞥,忽然看見手裡飄起的黃符沾惹着點點血迹。
想了想,他在畫符時恰好被叫去伺候夏少爺,估計是幫他削水果時刺傷的,回來後将血留在了符紙上。
難道是因為符紙不潔,才沒有用處?
那豈不是全都沒用了?
心中這麼想,面上卻依舊淡定。江月鹿緩步向後退去,一邊退一邊道:“小孩,有沒有人教過你用餐禮儀啊?”
“用餐禮儀?”
“就是食不語,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江月鹿示意她看其他紙人,“吃不飽太難受了吧?吃飯的時候還要被人打斷,這是很沒禮貌的行為。”
“沒禮貌?”
“對啊。”江月鹿很正經地點頭,壓根不看其他紙人已被氣得頭頂冒煙:“所以誰要是擋着你吃飯,殺掉就可以了。”
“殺掉?”紙娃娃歪着頭想了一會,“嗯!那就殺掉吧!”
被策反的小紙娃娃對她的同伴毫無憐憫心,張開雪白的牙就朝他們咬去。
連高鬓夫人也被咬了一口屁股,她氣得花容失色:“區區凡人,滿口胡言!”
也不怪紙娃娃容易上當受騙,實在是因為這群紙人已經很久沒出來過了。
十年以來沒人選擇過困難模式,這是他們頭一次被喚醒。想想看吧,就像一群失業十年的打工仔忽然被老闆抓去上班,每個人都無法迅速進入狀态。
等筋骨和殺意活絡起來,江月鹿已經跑遠了。
“怎麼辦啊?!”
大力士望着跑向外城的江月鹿以及跟着後面像個滾雞蛋的紙娃娃,沉着臉道:“不慌,你看他要去的地方。”
“噢……”
一縷縷白煙飄散開來,露出光怪陸離的外城輪廓,酒樓在其中若隐若現。
氣急敗壞的高鬓夫人平靜下來,“我想起來了。”
她畏懼地望着那棟白霧掩蓋的酒樓,即使沉睡了十年,也還記得當時那些人所帶來的痛苦。十年前的屠殺夜,不止帶來了人人懼怕的山賊,也帶來了讓他們膽戰心驚的怪物!
明亮的月光映照着外城,四處響着勾魂奪命的沙沙聲。
兩個靜伫的紙人站在街道盡頭,仿佛已經看到江月鹿的死期。
“去醉仙樓……就會見到‘夫人’。”
“在那之後,他将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