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陳醫生默然對視着,後者在江月鹿平靜到極緻的表情裡看到一絲快要碎裂的癫狂,如同巨大冰面上出現的絲絲裂紋,他不由自主為江月鹿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恐懼。
“他們都還活着。”
-
已經在火災中燒死并且找到了屍體的人,不可能還活着。
那些屍體已經被燒成黑色,完全辨認不出本來的樣貌,但是法醫驗過之後給出了判定,五具屍體分别是言和、祝念、言飛、言露和言音。
他不會去質疑法醫的判斷,因為這樣就是在質疑科學。
可如果科學,已經在這個世界不複存在了呢?
“江先生,這是這個月收集到的信息。這附近的确在半年之前發生過火災,當事人在現場看到了黑色的薄片,他以為是燒起的飛絮。但經過我确認之後,當事人認為那些薄片不會那麼輕盈,它們是有重量的。”
江月鹿将一頁記錄放在一旁,在紙上寫下三個字——
有重量。
“那都是四年之前的事了,我也記不太清……有沒有黑色的東西飛起來?那麼亂我怎麼看得見……從他們身體上的……對了,我當時以為自己是眼花了,我老婆的背上有一塊黑色的痕迹,我以為是還沒燒完的布料……後來一想,她根本沒有黑色的衣服。對,就是方的,一小塊。”
他把錄音筆關掉,在“有重量”三個字後面跟着寫——
形狀為方塊。
在他過去一年搜集到的火災案中,隻有極少數幸存者記得當時發生的一切。不過隻要記得,印象就很難磨滅。因為在那個看似慌亂緊張的場合,自己的視線其實一直聚焦在親人身上,他或她發生的任何異樣,都會迅速刻進腦海。
黑色布料、黑色薄片……
除他以外,不少人都看到了和黑色飛鳥相仿的東西。
他拼湊起當時的畫面,隻為了重現那個火焰翻滾、黑鳥卷起的瞬間。
“小飛!到哥哥這裡來!”
“阿音,過來!”
“别怕露露,哥哥馬上來救你!”
他站在大火的外面,就好像是排除在外的人選,隻能看着自己的親人被火焰吞噬其中,看着他們的身體飛出薄薄的黑鳥成群結隊飛離消失。
在這個過程裡,他隻能看着。
他喊得聲嘶力竭,卻無法走到他們身邊。
因為身在現場卻什麼都沒做的行為,警察才認為他有縱火嫌疑,他們不理解自己為什麼什麼都沒做。
不說别人了,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為什麼隻能一動不動地看着?
如果有閻王的存在,他為什麼隻排除了自己,帶走了其他人?
言飛當天留下的攝像記錄被燒毀了,那場火燒毀了一切,除了那張黑色的卡片。大火第二天,卡片上出現了言飛三人的名字。說,恭喜你們被我校錄取。
點上蠟燭,許下願望,離奇的火焰就會悄然躍動。
然後就能去他們在的地方。
一定是這樣的。
他看着火焰慢慢吞掉了“形狀為方塊”、“有重量”、“薄如刀翼”、“成群結隊”、“有言語能力”……
在閃耀的微光裡,他許下了唯一的心願。
——如果可以,我想見閻王一面。
“江總!江總……”
“江總,你快出來啊!”
聲音是誰的?小劉,趙思蘭……逐漸都聽不到了。
江月鹿低下頭看着燒上身來的火焰,他不禁咧開嘴笑了,這是那次聖誕之後一年以來他再次真心實意的笑容。
這次他終于可以看清了。
那些薄如刀翼的黑色飛鳥,隻是一張張邊角鋒利的紙片,他們從被融化的身體片片飛出,叫喊着排成一列,宛如喜報來臨:“恭喜錄取,完成測驗,盡快報道……”
“第一個主動來見我的人啊……”
幽幽中響起一個古老滄桑的聲音:“汝為何來此?”
他在大火中微笑:“我來找閻王,要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