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角落裡，路弦西目不轉睛盯着屏幕，筆下刷刷寫字。

來不及了。

屏幕上是一個網絡集訓班，專門針對高三新生的，可以讓學生提前學習高三課程，一個暑假最高能提升到高三上學期的水平。

這課路弦西早就報了，用的還是自己的壓歲錢，但這個暑假他去喜集村幫忙支教，等于是剛開課他就走了，課程相關一個字也沒看。

剛進去就開始翻自己的排名，果然，從下面數第一個就是。

在這個集訓班裡，他已經落到最後了。

可惡——

用力到筆記本的紙都被筆尖劃破。

路弦西熬到了一點多，終于将自己的學習進度補足四分之一，不在榜單上墊底。但是在隔壁的學習時長榜上，他依舊是最後一名。

他就學了一個晚上，其他人可都是一個暑假，這個怎麼打都打不赢的。

算了。

路弦西歎了口氣，收拾東西離開。走出網吧時，他帶着滿腦子的知識，比進來時神清氣爽很多，和路國興的矛盾死結也在知識清風的一夜吹拂下，慢慢撫平了。

就算此刻回去，路國興還是要叨叨個沒完，他也能平心靜氣地睡着。

學習就是有這種魔力。

回去之後，房間漆黑一片。

大卧室的門緊閉，路國興已經睡着了。

餐桌上空蕩蕩，隻放着一張紙條，路弦西拿到洗澡間，一邊刷牙一邊看，紙條上的字迹和路國興的國字臉一樣肅穆方正：明早起來繼續談。

這件事有什麼好談的。

既然和再星不合，以後繞着走就行，反正他在這方面不是多要面子的人，外頭說他膽小怕事也沒關系。

但到了第二天，聽到路國興所說的話，路弦西覺得他是在異想天開。

“你讓我主動和再星搞好關系？”路弦西停頓，說道：“他是再星，姓再，是再叔叔的兒子，你讓我跟他主動搞好關系？”

路弦西很少說這麼多話，除非遇到震驚三觀的事，比如路國興慈愛地摸他頭。

這比路國興親他腦門還要震驚三觀。

路國興聽到那句“再叔叔的兒子”，冷峻的表情松動了一下，但還是堅決執行鐵血政策，“為了促進同學之間的團結，你們也得必須給我搞好關系，聽到沒有！”

又來了，又來了。

熟悉的官腔，他以為這裡還是他的學校和官場。

路弦西冷漠道：“這有什麼關系？”

路國興：“怎麼沒關系，你看看論壇上面多少讨論你們的帖子，既然被這麼雙眼睛看着，你們也好歹給我做出表率來！”

路弦西：“我要是不呢。”

路國興：“你說什麼？”

“我說。”路弦西加重了語氣，“我要是不呢？”

路國興半天沒說話，書房很安靜，隻有他手中的茶缸緩緩飄出熱氣。

“你要還是這種态度，那你們就做同桌吧。”

什麼？

路弦西像是聽錯了，“做同桌？”

和再星？

他又想起來昨天下午的開學典禮，再星和他的闆凳剛挨到一起，他們就打了一架。

和再星當同桌就意味着，他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都要時刻承擔互毆的風險，要與人言辭交鋒，彼此嘲諷，還得時刻避免肢體接觸，在物理和心理上嚴防死守，建立一道堅不可摧的三八線。

聽起來比越野戰還要累。

路弦西算了一下，早八晚五，他每天有10個小時都在學校。

高中還有晚自習，那就是将近13個小時。

每天13個小時，讀書，寫字，吃飯，聊天，都要面對再星。

這他媽什麼人間酷刑。

我想活着。

路弦西：“我試試。”

路國興看着他，“主動搞好關系？”

路弦西：“……嗯。”

*

路國興說，不是非得處成葉武炎和你那樣才算好，至少别打沒意義的口水仗了，人若犯你，你少說兩句。

路弦西：“知道。”

要不然他也不會答應。

路國興是這麼想的，無風不起浪，論壇上有那些口水浪花都是因為這兩人太能起摩擦，既然如此，從根源上杜絕了就行。

他沒法管再星，但是還好，他可以管路弦西。

路弦西最終還是答應了，這說明他還是比較聽自己話的，想到這裡路國興的語氣松了一些，“你什麼時候買的這雙鞋？”

路弦西正在系鞋帶，“去年。”

路國興還想說點什麼，男生已經站起身來，出門離開了。

他若有所思，站了半天，慢慢走到了兒子剛剛蹲着系鞋帶的位置，将自己的拖鞋覆蓋上殘留的鞋印。

去年買的鞋，已經和他一樣大了。

似乎個頭也比他高了很多，青春期的發育速度真是驚人，一個暑假不見，他都有些不認得自己兒子了。

路國興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糙。

要是老婆還活着，一定能飛快察覺路弦西什麼時候長的個子，也能給他提早買合适的鞋，也會在他拎着兩袋垃圾出門時幫他開門，很自然地說一聲辛苦了。

辛苦了。

想象一下自己說這句話的畫面，路國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背發涼。

還是不必了，糙就糙吧。

垃圾呈抛物線完美入桶。

路弦西回想着剛剛的抛物線，和昨晚沒做出的那道數學題有些像，正在思考第三種解法，被人猛拍一下。

葉武炎：“哥啊哥！再不上公車又得走了！”

路弦西擡起頭，公交29路已經開到了面前，沒人提醒的話，他又得等下一趟了。

路弦西：“謝謝。”

葉武炎嚴肅批評：“路哥你這道謝的習慣能不能改一下，跟兄弟倒什麼謝啊！”

兩個兄弟上了車，路弦西正刷着卡，聽見後面的葉武炎低聲道：“晦氣。”

想也知道碰到誰了。

轉過身，公車最後一排坐着三四個男生，胡邊遠遠遠呦呵了一聲，“媽哎，我們葉公公！”

葉武炎罵罵咧咧地就過去了。

路弦西沒攔着，反正路國興說的是他和再星不起摩擦，沒說葉武炎和胡邊遠。

四周的乘客對此見怪不怪，這樣鬧哄哄的掐架在過往的兩年裡每天都會上演，何況這還隻是開始，到了下一站，再上來一個人，那才是戰役打響的時候。

車門“嘩——”一下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