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清一色的“我也是”，舒玥心頭有種說不上的滋味。

為了避免對方再說這句話，她換了個問法。

【章魚哥：你能說說，你為什麼喜歡她嗎？】

那邊有一陣沉默，把舒玥本就不穩定情緒都要惹煩了。

【句号：因為她救過我。】

原來是生死之交啊，那怪不得會喜歡。

【句号：你呢？你為什麼喜歡他？】

舒玥想了很久很久，她第一次直面自己對溫曜的感覺，她想說“因為他又高又帥打遊戲也好”，但她又覺得，喜歡溫曜的理由沒這麼簡單，就像九歲的自己，情不自禁想要和他交朋友一樣。

【章魚哥：我說不上來他哪裡好，可能是哪都好，反正誰也代替不了他。】

對方又沉默了，舒玥隔着屏幕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麼，既然話題都挑了起來，她不介意和陌生人說說自己的心裡話。

【章魚哥：你們分開了嗎？能問問為什麼嗎？】

這次對方回複很快，舒玥看了一眼，有些摸不着頭腦。

【句号：因為我不能和她去旅行。】

舒玥險些笑出來，不能去旅行就分開嗎？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能做好多好多事情，不隻是旅行，為什麼要非要困于這件事呢？

【章魚哥：哈哈哈。】

【章魚哥：我相信她是個大度的女孩兒，肯定不會介意這件事的吧。】

【句号：嗯，可是我介意。】

舒玥打了個哈哈，卻看見對方的回複後，有些笑不出來了，做人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吧，如果人人都這樣，得有多少人的抑郁症啊？

【句号：你呢？你們為什麼分開？】

舒玥剛想說“因為他不能答應我高考完一起去旅行”，想到這兒，她發現自己被對方帶偏了，于是打字換了個回答。

【章魚哥：我不知道。】

氣氛乍然變得怅然若失起來。

【章魚哥：可能是我太異想天開了，他沒那麼喜歡我。】

發完這句，再也沒等到對方的消息。

日暮降臨，房間裡沒開燈，昏暗的室内隻有手機傳來一點微弱的光，那黑色的字眼在熒光屏上分外顯眼，好像泱泱人海裡深刻的他。

舒玥出去吃飯了，舒娟已經等候多時，在餐桌上對舒玥問東問西，舒玥習慣了，每日雷打不動的“還行”“不錯”之類的話說得格外流暢。

吃完飯，她又回到房裡，拿起手機随便瞟了一眼，發現對面還沒回複。

她心裡有些複雜，總覺得自己說完話沒人接茬會很尴尬，不知所措的異樣情緒在心底蔓延，她在床邊坐了會兒，決定再開一局遊戲。

這局打得一般，好不容易拿了個ACE還被隊友拖後腿給弄沒了，舒玥心裡憋了口氣，退出遊戲後，卻發現那條消息已經被回複了。

【句号：不，他和你分開，就是因為太喜歡你。】

舒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肯定句來回答，她心跳得有些快，現在見不得這種“喜歡”之類的字眼，會讓她覺得難受迷茫。

舒玥換了個話題。

【章魚哥：你什麼時候回去上班或者上學啊？】

【句号：不知道，等病好了。】

【章魚哥：病得很重嗎？早日康複】

【句号：你也是。】

【章魚哥：我還有幾個月就要回學校了，重上高三，到時候，估計不能總在線了。】

【句号：學習要緊，高考完了再玩也不遲。】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晝夜輪回，不經意間，隆冬已然悄然而去，那天舒玥在桌前讀書，有燕子叼着細枝在窗前搭窩，擡眼一看，才發覺枝條鑲了綠，春天悄無聲息地來了。

【章魚哥：春天來了。】

兩人很熟絡，舒玥習慣了向對方發一句沒頭沒尾的心理活動，對方偶爾也會如此。

春天的早晨，風剛送走冬天似的，裹挾着一絲寒涼鑽進窗戶，舒玥給自己倒了杯牛奶，繼續站在窗戶前大聲朗讀詩歌。

“我相信自己，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敗，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負荷和呼吸的累贅，樂此不疲……”

“叮咚”手機響了，舒玥收到回複，低頭瞄了一眼。

【句号：嗯，春天來了。】

【章魚哥：明年春天，你會在哪裡。】

這是她自言自語說給溫曜的。

【句号：明年春天，他不在你身邊的話，總有一年春天，他會找到你。】

這是對方說給舒玥的。

舒玥笑了，這幾個月裡，有幾次舒玥莫名其妙地難受，大概是難受出了幻覺，打開對話框就開始沖對面一頓輸出，“你在哪裡”“我好想你”之類的話層出不窮，對方卻隻是用幾個簡短的回複配合她，并不在當時拆穿她。

大概是覺得舒玥又想心上人想到着了魔，對方從容地安慰她。

舒玥有些想笑，把手上的詩集放下，打字道：

【章魚哥：你會去找她嗎？】

對方很快回複——

【句号：會。】

舒玥笑了笑，今天心情不錯，像窗外的春光一般和煦，她上午不打算打遊戲，已經開始為九月份高三開學做準備了。

打開書開始學習，沒多久舒娟卻走進來，先是莫名其妙地指責了一頓她書寫不認真，然後接了個電話，“砰”地一聲關門出去了。

舒玥的好心情瞬間沒了大半，本來現在的情緒就像一株沒長結實的春草，再突如其來地刮一陣風，瀕臨情緒墜入谷底十分容易。

大概是舒娟今天心情不好，她覺得媽媽為了自己也幾乎要瘋掉了，所以她還是比較理解舒娟的，于是定了定神，繼續開始寫作業。

在書桌前坐了一天，日暮降臨，霓虹燈開始閃爍，家裡依舊空空蕩蕩。

又在桌前坐了十五分鐘，像是做了某項決定似的，換好衣服，拿着鑰匙和手機出了門。

路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所有人都在忙碌地活着，不會為了誰一時的迷惘就停下腳步。

舒玥站在小區門口時，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是憑着慣性，往前走，去看看自己錯過的人間煙火。

月亮高懸，看着迷路的人在喧嚣城市裡徘徊，尋找對方需要的人，卻沉默不語。

“滴——”舒玥被一陣急促的汽車鳴笛聲弄得驚醒，她回過神來，連忙往人行橫道上跑了幾步，擡頭環視一圈，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桃河橋彼岸。

車流一刻也不停地彙聚，分離，湧向城市的各個角落，看着橋畔的漢白玉欄杆，一股沒來由的恐懼忽然順着脊背蔓延，同時湧現的，還有腦海裡的記憶。

十字路口，人來人往，漢白玉欄杆……慘烈的車禍現場已經被舒玥迅速腦補出來，她腦海裡不可控地循環播放那段畫面，恐懼扼制了她的喉嚨，讓她喘不上氣來。

眼前好像再次浮現車禍現場，這次她是親曆者，目睹了全程。

她拼命掙脫大腦的畫面漩渦，把自己從幻境中抽離出來。

不對，沒有車禍……

眼前車流平穩地行駛，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和諧。

這才是現實，這才是真的。

看着眼前的喧嚣世界，聽着耳畔嘈雜的人聲，她卻感覺自己置身于荒野，孤單和不安湧上心頭，她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機，朝那個陌生網友發去了一條消息：

“溫曜，我迷路了。”

……

盯着杳無音訊的消息，轉眼就到了開學的日子。

舒玥又盯着那條沒頭沒尾的消息看了好久，然後自嘲一笑，關了手機，背着書包出了門。

二零二零年九月一日，天氣晴朗，日風和煦。

新生報到的日子，也是高三沖刺的開端，老師站在講台上，讓學生們在便簽上寫下自己的目标院校和職業。

每個人的便簽都要貼在黑闆上展示，順便激勵學生好好學習。

舒玥是插班生，獨自坐在靠窗的角落，始終沉默地不發一言。

同桌是個大眼睛女生，似乎是看見了舒玥停筆，于是鼓起勇氣湊上去，小心翼翼地問：“你寫完了嗎？”

舒玥沖她明媚一笑，陽光透過窗簾照射在她臉上，人沐浴着碎金色暖光，舒玥看着同桌：“寫完了。”

“我能看看你寫的是什麼嗎？”女生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問她。

舒玥把自己的便簽遞過去，女生接過來，上邊赫然寫着——

“S大，心理輔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