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像我不是你兒子似的。”沒能抵擋住喉嚨深處傳來的瘙癢,俞躍輕咳幾聲道。
“我可沒這麼說,碗都給你擺好了,趕緊過來喝了。你早上還能不能去上學?不行早點說啊,我好給你班主任發消息請個假。”
“去,怎麼不去。”在父親的催促下從木沙發上爬起來,俞躍拖着身子坐到飯桌旁。雖然腦袋還略略發沉,但一想到某人對他身體狀況的那些無端臆測與拳拳關切,俞躍捏緊勺子,不由地将碗裡的白粥攪出驚濤駭浪之勢。他深感今日上學與否不僅事關自己的出勤率,而且更關乎自己的尊嚴。“我待會再吃片藥就行了。”他說。不蒸饅頭争口氣。找塊地把人埋上個百十來年再刨開,就算化得連骨架子都不剩,全身上下也必定還留有一張堪比西伯利亞凍土的硬嘴。少年人向來如此。
“行呗。也别說你老子不疼你,喏,給你開個罐頭,拿去配粥配藥吃。”父親不知從哪摸出一罐黃桃罐頭,将蓋子起開後,将它擺在俞躍手邊,“北方退燒土方啊,吃了你感冒好得快點。”看着兒子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他又叮囑道。
“什麼封建迷信啊。”俞躍嘟哝道。這堆水果罐頭在他們家向來少人問津,雖然心裡暗暗有些奇怪,不過父親的後半句話着實降低了他的疑心。
南方市面上少見水果罐頭難道是因為南方人不喜歡嗎?······還真說不準。
有了第一段婚姻的前車之鑒,母親對于再婚一直表現得很有戒心。轉眼幾個寒暑過去,眼看着兒子從小小少年成長為一名高中生,母親這才終于将早已提上議程的婚事提上日程,在去年正式同她的北方男友老劉修成正果。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郎官亦如是。得知自己新鮮出爐的便宜兒子這輩子還沒見過雪,老劉一拍大腿,說這樣下去咋行呢,他這當繼······當叔叔的臉可咋挂呢。說幹就幹,逮着高三前最後一次長假的機會,老劉硬是在今年寒假風風火火地把便宜兒子拐帶回了老家看雪。
雖然不知道老劉在旅遊開始前做了哪些行程規劃,但俞躍的最終行程是這樣的:第一天,下了晚班飛機開始原地賞雪,在離出站口不遠的大理石上跳一段極具遠古時代遺風的即興舞蹈;第二天,考慮到第一天的室外項目過于激烈,以及南方人不受凍的生理特點,遊覽項目特地從室外轉移到室内,讓俞躍得以全方位品鑒北方供暖系統,順便在骨科住院部進行深度遊直至假期結束。
回程之時,深感内疚的老劉往他行李裡塞了不少北方土特産,其中就包括各種的水果罐頭。看着便宜爹老劉寫滿自責與愧疚的臉,俞躍還是沒忍心拒絕他在高中畢業後擇日再戰北國冬日的建議。那邊廂,俞躍坐着輪椅被老劉噓寒問暖地送上了飛機;而這邊廂,俞躍的親老爹兩手空空,龇着一口大白牙就給他接機來了。早已聽聞故事與事故全程的老俞雙手插兜,看着兒子拄着拐,腿上打着尚不到拆除時機的石膏,嘴角上翹的弧度愈發嚣張。
不知不覺中,罐頭裡的黃桃已經被他撈空了,隻剩小半罐糖水在玻璃瓶子裡晃蕩。想到這裡,俞躍突然覺得剛放進嘴裡的最後一塊黃桃不知怎的嘗起來有點不是滋味,他不由地摸索着瓶子,把背面的标簽轉到跟前。貼在玻璃上的标簽紙注明了此産品的一年保質期,而下方的黑色字迹則印刷着罐頭的生産日期:位于去年的六月份。
腮幫子蠕動的速度變慢了變緩了,變得微弱了。俞躍停止了咀嚼,但口中還含着最後一塊嚼碎了的黃桃沒有咽下去。他心中頓生一絲明悟,又随即陷入沉思。頃刻間,濃濃的父子親情又再度流淌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