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要去海底找定海神針嗎？”似乎沒有注意到母親不時的哽咽，程鸢繼續輕聲細語地問道。

“是······是啊。”母親慌忙附和道，她用哄孩子的語調說道：“爸爸他······還記得神話傳說裡的故事嗎？海底有龍宮，有龍王、龍女、鲛人和龜丞相，說不定還有白龍馬。”

“龍宮······”眼皮又變得沉重了，程鸢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但眼神還是漸漸變得渙散了，看上去就像是她正出神地幻想着那神秘莫測的水下宮宇。“爸爸他要去哪一座龍宮？北海龍王的龍宮······是不是在北冰洋？那裡太冷了，海水也會凍住的，不可以去。”程鸢一邊低聲呢喃，一邊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那西海龍王就是在大西洋了，那也很遠很遠。他可以去東海龍王和南海龍王的龍宮，那裡離我們很近很近······媽媽，如果我很乖的話，爸爸去完龍宮後可以順便過來看看我嗎？很近很近的，隻要一次就好了。”

程鸢揚起一張略帶期望的小臉，但她從母親哪裡得到的隻有搖頭，“不，小鸢。不······”母親否定了女兒的想法，她說得那麼艱難卻又那麼堅決，就仿佛這不僅是她對女兒的回答，也是對自己心中懷有的那絲希望與僥幸的告誡。生死從來不容讨價還價，不是嗎？

程鸢的小臉變得黯淡了，她有些失落，但還是強打精神繼續問道：“那他會去參加龍宮的蟠桃會嗎？”

“蟠桃會是王母娘娘的生日會，和龍宮沒有關系。不過龍王大概會舉辦其他的宴會慶典吧。”

“那龍王會邀請廣寒仙子嗎？”

“也許會吧。說不定太上老君、太白金星、觀音菩薩和菩提祖師他們也會去赴宴，還有其他······”母親叨叨絮絮地繼續說着。突然間，她發覺女兒又變得安靜了。低下頭，母親有些驚慌地發現懷裡的孩子雙眼緊閉，即使是搖晃也沒能将程鸢從昏睡中驚醒。

“怎麼了？小孩子又出什麼狀況了嗎？”或許是目睹了她的慌亂，一名過路的護士走了過來。她伸出手察看了一下孩子的情況，又探了探孩子的體溫，護士出言安撫道：“沒事的啊，孩子看着馬上就能退燒了，估計就是累了，所以才又睡着了。你們當家長的也别太緊張了，沒什麼事的啊。”

沒有多說什麼，母親擠出一個笑容，向護士道了謝。

她稍稍松了一口氣。程鸢那些異想天開的傻問題令她鼻子陣陣發酸，也令她有些慶幸自己暫時無需回答再那些令人難以面對的問題。她強迫自己不去在意慶幸過後，心中莫名生出的愧疚，不去在意自己還懸着的那部分心——女兒總會醒來，她會恢複健康，會尋找她的父親，會繼續詢問那些令她的母親難以招架也疲于應付的問題。

懷裡的孩子依舊一無所知地昏睡着，小小的胸膛規律地上下起伏，嘴唇微微蠕動。母親垂下頭，試圖捕捉女兒無聲的呢喃，但她心中翻湧的情緒卻再難以抑制地決堤。在不久之後，母親會發現自己或許再也不用擔心那些問題了。程鸢失憶了。就像是一把火，高燒焚毀了她的大部分記憶。她忘記了父親，忘記了奶奶，忘記了許多許多的事情，或許也會忘記痛苦與悲傷。一切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

但此刻，母親隻是緊緊地靜靜地摟着自己的女兒，把頭靠在她小小的肩窩中。女孩赤裸的脖頸上，有一滴晶瑩的閃光滑過。

“咕嘟——”

水開了。

随着沸騰的水泡在鍋中發出“咕嘟咕嘟”的破裂聲，那個由她的思緒構成，在空中漂浮的真空泡泡也随之破碎。

在鍋中加入又一層的冷水，程鸢調小竈台的火力，趿拉着拖鞋走到冰箱前。速凍水餃被塞在冰箱最下層的冷凍室抽屜裡，塑料的包裝袋上有一個斜斜的口子，這是她之前用剪刀剪下的。是芹菜豬肉餡的餃子。母親家的人似乎都不喜歡芹菜的氣味，因此除了程鸢外，這個口味在家中向來無人問津。

冰箱的冷氣呼呼地撲向她的臉。電視早已結束了雞精廣告，此時又在客廳中奏響歡快的歌舞。她最終也沒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輕輕抱住膝蓋，程鸢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臂彎裡。不知怎得，她突然沒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