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喻姜尖酸的咒罵也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感覺自己就是賤得慌,喻棠現在對他沒有以前熟絡熱情,他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靠近看看怎麼回事。過去棄之如履,喻棠想要得到親情,想要得到這個家裡每一個人的認可,最後得來的也隻有寂寥。
喻姜覺得喻棠煩人。
毫不吝啬将喻棠的身份公之于衆,他認識的每一個人,幾乎都知道喻棠的身份,一個養在原配家裡的私生子。
小三的孩子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男主人丢臉,喻棠更好不到哪裡去。
但……對這個圈子來說,有私生子太正常了。
隻是基本都心照不宣地養在外面,不被知道就行。
可現在……他低下眼,被他向來指摘的人臉色蒼白透明,整個人孱弱得像是玻璃,眉宇間蹙起淺淺的弧度,眼睑下暈着薄薄的绯紅,喻姜不客氣地道:“你在搞什麼鬼把戲,是不是想博人同情,那我告訴你,你找錯人了。”
喻棠的呼吸都是弱的。
起初隻是能明顯感覺到頭有點暈,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全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退燒藥就在小藥箱中,要找還得起身去拿,喻棠隻是沒想到,淋了點雨就能難受到這個地步。
連喻姜的聲音都是含糊的。
臉頰蒸出熱氣,喻棠水紅的嘴唇動了動:“沒裝。”
“沒裝?”喻姜一聽到這氣若遊絲的聲音就嗤笑:“你該不會是想說,你就淋了點外面那些毛毛雨,回來以後就生病了?我記得你出門有傘。”
喻棠現在不想說話,嘴裡含着溫度計,他懶得開口消耗體力。
少年的惡意幾乎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在這個家裡,喻棠可謂沒有半點隐私權,他們想進來就進來。
不用想,就知道喻姜是來炫耀的。
被所有人都愛着本來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忽略掉喻棠對喻姜的客觀印象,喻姜在其他人面前确實很會演,扮演着爸爸媽媽都滿意的乖巧形象,再大肆張揚,炫耀喻棠沒有的愛。
等待五分鐘時間消磨,喻姜卻率先抽出來那根溫度計。
濕濕的。
喻姜下意識想露出厭惡的神情,最終還是看向測出來的溫度。
40.4°。
高燒。
幸災樂禍的話就再也講不出來。
喻棠輕輕咳嗽兩聲,悶着聲音,很壓抑,咳嗽也是細弱的,不敢用太大力氣,像是擔心自己的咳嗽聲會讓喻姜感到厭煩,拳頭抵着嘴唇,想壓抑着自己的咳嗽聲。
“看夠笑話就離開,别堵在這裡礙眼。”喻棠下了逐客令,語氣也冷冰冰的,毫不客氣。
喻姜還沒有被誰這麼拂過面子,頓時惱火:“整個房子都是我家的,跟你有什麼關系,你也不過是個外來客,寄人籬下的孤魂野鬼,你怎麼敢這麼跟我說話的。”
“真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
要是往日裡,喻姜早就跳腳。
被這麼不客氣講話,面上挂不上。喻姜報複地說:“本來還想着給你拿點吃的,既然你這麼狼心狗肺,我就不管你了,随便你死在哪裡。”
喻姜兇巴巴帶上門。
喻棠的頭暈暈乎乎,看人都帶着重影,他現在難受得厲害,多說一句話都要消耗很大的力氣。
等房間再次安靜,因為頭暈而導緻的頭暈腦脹泛上來,他昏昏沉沉睡過去。
臉頰蹭到的小塊枕頭是熱的。
因為發燒而招緻的眼睛是酸的,喻棠閉着眼睛,呼吸均勻。
牆上的鐘表一分一秒度過。
一點多。
房間門被推開一道縫隙。
困極了就沒關燈,房間内依然燈火通明。
喻昭的作息很規律,十一點準時會睡。喻姜進去的時候沒有刻意放輕腳步,他的鞋子踩在地闆上,每一步都很用力,就算是這樣,床上睡着的人也沒有驚醒。
喻姜以前是不屑于踏足這個地方的。
喻家的房産都很多,但這裡才是常住,很便捷。
除了真正的主人,喻棠住的這間房和奢侈簡直挂不上關系,和喻姜自己被詢問過後精心的裝潢比起來和保姆房差不多錯,當初這件房子的确是打算給保姆住的,隻是那個保姆後來有了孩子,就再也沒有來工作過,于是,就成了喻棠的房間,一直住到現在。
從來不來就是嫌棄空氣中可能會彌漫着窮酸氣,還有個原因是看不慣喻棠習慣性挂在臉上刻意讨好的笑。
他漫不經心地走進來,就像不小心進入了綠野仙蹤,透過房間,就能窺出來一個人的本質。很顯然,即便是卧室這樣足夠隐私、足夠體現一個人本質的地方,除了幹淨之外,就再也找不出來任何的修飾詞。
喻姜打量着,一邊居高臨下走到了床邊。
床上人還在沉沉睡着。
安靜地像是一尊玻璃做成的美人雕像。
覺得喻棠這張臉過分好看,不敢細看,多看兩眼,就容易産生好感,不至于那麼厭惡。
他的手指從喻棠的額頭,一直到了睫毛,睫毛是黑色的,很細密,像是很細膩卷翹的刷子,閉上眼睛的時候就像是自帶的眼線,指腹擦過,像是手指從軟毛牙刷上摩挲而過。
最後停在鼻尖上,呼吸是熱的。
皎潔雪白的面龐上绯紅嫣然,倒是增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豔色。以至于嘴唇的顔色也更加殷紅,像是被人塗了一層口紅,但要自然得多。
看來不是裝病。
喻姜看着沉睡中的喻棠,一瞬間,心裡極度失衡。
憑什麼他要因為喻棠的忽冷忽熱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而始作俑者就這麼安安靜靜陷入夢鄉。他一把掀開被子,被子中,是沒有安全感的蜷縮。
一米七幾的身高就蜷縮着,呈現出極度的沒有安全感。
喻姜沉默了一會,又把被子蓋上。
走到喻棠的桌子上,搜出來一些退燒藥,沖成水。
嘗試喂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水怎麼都喂不進去,最後隻能沿着唇邊洇濕床單。
“裝什麼,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嬌氣的大小姐了?你就是死在這裡也是沒人管的,要不是因為我前幾天欺負你了,我才懶得管你,而且……死在家裡也很晦氣。”
盡管,誰都知道風寒是死不了人的。
可喻棠平時就單薄得跟紙片人似的。
喻姜把感冒藥沖劑灌到針管中,這針管還是之前家裡抱回來一隻幼貓,小貓崽子還沒有斷奶,那時候喻姜正是最好奇心重的時候,就連羊奶都是用針管抽着喂的。
現在也不過是在重複同樣的動作。
淡褐色的藥水看起來有點瘆人,像是女巫的藥水。
喻姜自己都不喜歡喝藥,他體格很壯實,已經很久都沒有生過病。針管頭抵在櫻紅的嘴唇上,指腹按着微微擠壓,成功喂進去一些。
就這麼反複嘗試了好幾次,終于把一整個針管的藥水都喂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