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威迪爾王國皇家騎士團的侍衛長,莎菲爾當然擁有自己的封地。
按照她加入騎士團以來的功績,甚至能夠挑選公爵領規格的土地。
但莎菲爾拒絕了。
陽光穿過彩繪玻璃在王座廳投下細碎的光暈,燭台上新換的蠟散發清香,王儲翠綠的發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你決定好了?”沾着墨的筆尖在邊境線某處懸停良久,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她當然知道,王儲所指的封地是一片如何豐饒的土地——背靠王城,依山傍水,不僅地理位置優越,而且居民安居樂業,幾乎不受那些日益蔓延的污染所困擾。偶爾,甚至還能見到其他種族的商人前來交易,為這片土地增添了幾分異域的風情。
她曾在凱旋時路過那裡,紫藤花纏繞的城堡露台,貴婦們孔雀羽扇掩唇輕笑,孩童追着鳥雀奔跑,碼頭上卸貨的工人哼着船歌,鹹腥海風裡混着新烤餅幹的香氣。
某個瞬間,她确實動搖了。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
卻不是她的家鄉。
那個位于邊境森林邊緣的小村莊,有着她最熟悉的味道——大片的草地、蜿蜒的河流、懶洋洋轉動的風車與磨坊,還有那零零散散的房屋。當初躺倒在幹草堆上望着星空的自己,祈禱撐過下一個冬天的自己,怎麼可能會想到自己某天也能摘下王國耀眼的繁星?
“是,殿下。”她說。
她的出身為國會那些大人物帶來了不少麻煩,卻以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解決了,這讓長期處于财政緊張的國會無法完成經典的踢皮球環節,但那已經不關她的事了。
和來時一樣,莎菲爾獨自一人騎在馬上回到了自己的故鄉,那個王國邊陲的小村莊。
作為整個威迪爾王國曆史上第一位平民騎士,莎菲爾從平民一躍而起成功跨越了階級,也是家鄉所有人的驕傲。
村口新刻的石碑上還沾着石屑,經過時,她看見老約翰正指着粗麻布繪制的授勳圖教孩童認字,隻是村子裡的蹩腳畫師擅自給粗麻布裙加上了根本不存在的寶石綴飾,這大概是邊境子民對榮耀最樸素的想象。
在她成功斬殺魔龍的消息傳開後,即使封地上的大部分屬民都飽受異變植物的影響而食不果腹,他們依然為莎菲爾和她的隊伍感到歡欣雀躍。他們不惜拿出過冬的存糧來踐行,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着對英雄的敬仰與感激。
驢車搖搖晃晃地馱着龍角,繩上系着二十三家農戶的布條,村裡最年長的獵人為她獻上了一把用龍牙打磨的匕首。
她帶着這份榮譽和僅存的同伴,為王儲獻上了生辰的賀禮。
莎菲爾以為,隻要自己這個侍衛長還在,即使未來有再大的困難,她至少能夠守護好那個生她養她的村子。
是啊,隻要有自己在……
可她忘了,授勳儀式過後,騎士宣誓守護的不隻有家鄉,還有整個王國和人類。
一個人,即使是一個能夠斬殺魔龍的傳奇騎士,終究……也隻有一個人。
……
這份欣喜持續不到一個月。
僅僅一個月後,馬不停蹄奔赴邊線奉命解決魔族入侵的莎菲爾同時收到了家鄉在這輪進攻中不幸淪陷的消息。
勒緊缰繩的瞬間,她望着山坡下一片赤紅,舊日的風車早已停轉,半截葉片插在泥地裡,麥田裡散落着被絞碎的農具。那條她曾經赤腳跑過的碎石路,如今已被菌毯吞噬了大半,在暮色中泛着詭異的磷光。
“不要過去!大人、前面是……陷阱!”
傳信的女孩兒叫安妮,是村莊西邊戴夫大叔家裡最小的女兒。
“安妮……?安妮!安妮!”
莎菲爾呼喚着那個傳信的女孩兒的名字,卻隻見她倒地上,身後深深紮進肉裡的箭頭讓人觸目驚心。
她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心髒劇烈鼓動着,撞得她胸膛劇痛,耳中炸開一連串尖嘯,撕扯啃咬着最後一點理智。
她掙紮着想要低頭、想要彎下腰把逐漸冰冷的安妮抱起來,可身體不聽使喚——仿佛每塊肌肉都被澆築銅水,生生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要……
【“好厲害!傳說中的騎士大人居然是我們村子的唉!”】
——……不要死……
【“這些是今年收獲的糧食,路途艱辛,大人們請帶上這些幹糧上路吧!不,不要推辭,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為什麼會這樣……明明隻要給我傳信……
【“知道了!‘有緊急情況一定要通知到你’,對吧?莎菲爾大人,您就放心吧!作為‘斬殺魔龍的傳奇騎士莎菲爾’的屬民,我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心裡那根弦徹底崩斷,沸騰着灌注全身,帶來令她從恍惚中徹底清醒的灼痛。
但即便如此,她也還是分不清臉上流淌的液體,究竟是雨水,還是眼淚。
“啊——!”
觸目是一片紅色,仿佛火焰與鮮血交織的末日景象。
半空中有翼魔族的鱗翅振動發出蜂群般的嗡鳴,這是進攻的訊号。
“動手!”
自戰鬥伊始,這群魔族的眼中便沒有絲毫憐憫,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讓這片土地上再無一個活口。
随着領頭的魔族一聲令下,無數利器瞄準騎兵隊伍而去。
騎兵旋身揮劍,銀刃切開菌毯時發出爆漿的黏膩聲響,從中釋放出了數不盡的迷幻孢子。
“閃開!”
她咬破舌尖勉強保持清醒,卻發現幸存的戰馬正用蹄子刨開泥土——下面埋着的村民屍體,手指還保持着挖掘求救的姿勢。
“為什麼沒傳信……”
你當然知道為什麼。
戰事吃緊,你這個侍衛長怎麼可能走得開?
一陣尖嘯從耳畔穿刺而過,莎菲爾隻是擡起左手,用附魔铠甲無形的斥力彈開了所有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