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迫成為武器的那位素未謀面、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同族,他短暫人生的前幾年,至少是還記得的這幾年,一直是作為人類存活着的。
正如莎菲爾所言,那些陳年舊事,已然不關他的事了。
人應該遵循自己的意志行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而不是被裹挾着一路沖到地獄裡去。
“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是嗎?那你确實很敏銳,這是我老師的話。”
“你的老師?”
“死了,戰死的。”
“——誰?”從沙發後探出頭,被迫一擁而上的幾個小鬼頭倒是恰到好處的驅散了尴尬的氛圍,于是莎菲爾扯開一抹微笑,聲音放緩:
“一位令人尊敬的騎士。”
……
在威迪爾大陸遙遠而安穩的冬季,稍微富有些的人家裡就會裝上壁爐,孩子們會盯着爐子裡燒得劈啪作響的柴火,在外面瘋跑帶來的寒意讓他們瑟縮在火爐邊上、躺倒在動物皮毛制成的毯子上,感受着難得的暖意。
在野外,尤其是森林裡,踩到積雪上的樹枝會發出“喀咔”的聲響,如果不小心一腳踏空就會整個人栽倒進厚厚的雪地裡,如果更不幸穿的是毛皮外套,那就會沾滿雪水和泥巴,變得無比沉重,把你整個人拖進雪地裡去。
“那得多厚的雪啊!”幸介不由得驚呼出聲,他是織田家這些孩子中最沉迷于威迪爾故事的,想象力也很豐富。
“真正的雪——”當莎菲爾說到“雪”這個詞時,窗外的風恰好卷起枯葉,她刻意停頓了片刻,壓低了聲音,“真正的雪應該沾着煤灰,會滲進你綁了三層皮繩的鹿皮靴,你凍僵的腳趾像被鐵匠的錘子挨個敲打。在城牆上巡邏的時候還能看見那些煙囪裡冒出的煤灰像烏鴉的羽毛粘在雪上。”
蘭波注意到她說這些時,右手始終按在左肩胛骨的位置,那裡本該有騎士團的銀星紋章,如今隻剩布料下隐約起伏的傷疤。
“哇,那是不是可以打好久的雪仗!”
不知何時混入其中的青少年們同樣托着兩頰聽得入神。
還是會好奇窗外飛蛾的年紀。
說到雪,其實他的家鄉冬天也常有落雪。
房檐下的冰棱一束束的,偶爾他會趁傭人不注意偷偷抓一把塞進袖子裡,凍得手臂冰冰涼直發青。
但記憶裡那處圍着的院子積雪并不深,因為傭人會随時處理掉過深的雪,防止腳滑摔倒,更不用提什麼堆雪人打雪仗了。
這樣想來,太宰治一時有些郁悶。
據說貓被撫摸到最舒服到快化開時候,會突然警覺驚起咬你一口,這是一種基因本能,如果它徹底讓自己沉浸在舒适裡就會失去警覺,被撫軟了筋骨就等于把生命交由給了獵手。
其實太宰治一直很不滿莎菲爾對他就像是對小孩子那樣的敷衍态度,這總讓他覺得自己随時可能被她抛下一樣,但她幾乎從不避着人。
從中原中也和他那些附帶的可能存在的同族在他們的生活裡出場時,他腦子裡的警鈴從未如此激烈地響過。
因為那個眼神。
每次他幾乎以為莎菲爾要去死的時候,她照舊活着,并不怎麼費力地維持着糟糕的現狀。
但那天,黑曜石般的眼眸重新煥發出了光彩。
就好像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成為騎士的故事并未完結就悄然消弭在漸沉的困意中,紅發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然後又感受到輕微的扯動——
“……不是答應了要一起努力嗎?”他掀開挂在身上的毯子,明明困到不行,眼皮耷拉着,也仍舊想讓那個該死的、可惡的老女人睜開眼看着他,“至少、至少,至少不能有一個人先爽約,對吧?”
“……好,”她說,“我答應你。”
“真的?”
“騎士從不爽約。”
一起沉入深淵好像也不錯。
以後要去死的話,那他得把莎菲爾的能力發揮到極緻,兩個人跳河自盡什麼的簡直太平淡了,要做就去懸崖瀑布上激流勇進——
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懷疑自己碎成渣了莎菲爾還能活下來。
嗯,那到時候先吃毒藥好了。
免得她醒來後發現自己再次失約了,又會把自己困在原地了。
這樣想着,太宰治的思緒飄到了不知哪裡去,他笑嘻嘻地撲進莎菲爾懷裡,故意在中也面前做了個挑釁意味十足的鬼臉。
嘿!可惡的小矮人,你帶着一個法國人想要強行擠進我們生活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中原中也:……果然這家夥有毛病吧?!
很奇怪,在此之前莎菲爾并不算是一個很好的講述者,現在看來效果也不算太差。
她還記得王城裡有名的“故事通”是那個名為“科倫”的嘴有些碎的小貴族出身的年輕人,他也是負責打理整個騎士團庶務的副官,經常借着公務的名義繞道去法師塔,就是為了多看一眼他那在法師塔研習的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雪柔。
打破沉浸式威迪爾大陸一日遊的是砰砰作響的大門——
“您好!您點的到付一百份咖喱外賣到了——”
疑惑的目光投向最有可能的織田作之助,卻見他滿臉迷茫地搖了搖頭。
不是織田作?那是誰?
衆人面面相觑,唯有角落裡的坂口安吾捂住了自己的臉,昨晚上幾個人輪流跟莎菲爾拼酒的破碎的記憶碎片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
“我來付吧。”
哦哦哦哦哦!不愧是那個男人!織田作之助毅然站了出來。
然而太宰治隻看到了接下來一周所有人都要吃咖喱的肉眼可見的絕望未來。
他很後悔自己當時慫恿安吾挑戰一口悶。
誰能想到這家夥會站在桌子上給咖喱店打電話瘋狂下單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