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的神經末梢正在溶解,像被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水母标本。
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
淡淡的熒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亮眼,隔着厚玻璃,他看見漂浮着與自己容貌相似的軀體,那些與他共享基因序列的克隆體在營養液裡載沉載浮,宛如臍帶般的管線從尾椎骨蜿蜒而下,在艙底結成糾纏的電子神經束。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觀測窗前,看不清面容,胸口的徽章泛着冷光。
“樣本腦波異常!”
“注入鎮定劑,準備進行第7次試驗。”
劇烈的疼痛簡直像要從太陽穴炸開。
他下意識想要尖叫,卻聽見無數個自己的聲音在意識深處回響。
某個溫暖的手掌突然覆上他的眼睛,記憶中從未存在的溫柔女聲在耳畔輕歎——
“别看,孩子。”
世界突然被按下了靜音鍵。
緊接着到來的是玻璃碎裂的脆響,地底傳來的悶響化作實質的沖擊,金色火球吞噬萬物,鋼筋混凝土在高溫中汽化。
坍縮的廢墟中投下微弱的光芒,由此,從培養倉中誕生的生命第一次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氣。
太陽是熾熱的,淚水剛流出來時也算溫熱。
那溫熱撒在他的臉頰,分不清是淚還是太陽。
看不清面容地方金發男人跪在焦土上,十指血肉模糊仍不停挖掘。當他把昏迷的橘發少年擁入懷中的刹那,早該停止生長的心髒突然抽痛着搏動起來。
——于此殘忍的終結中,你将迎來新生。
「汝、陰鬱なる汚濁を許容し、再び我を目覚めしむることなかれ」
“汝、容許陰郁之污濁,勿複吾之覺醒。”
……
當中原中也從意識裡浮出時,最先恢複的是嗅覺。
烤制的土豆和肉類散發出迷人的香氣,直勾的人口水淌下來。然後就是搭在身上的那件大衣上經年不散的陳舊陽光味道。
他睜開眼,天花闆上反射出客廳的光源,是暖色調。
“為什麼~沒有我要的蟹肉煲——”太宰治睜大眼睛,把盤子敲得叮當響,另一隻手則舉手示意。
莎菲爾把盤子遞到他面前,與桌子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言簡意赅:
“家裡沒錢了。”
真的掌管财政大權的太宰治:……家裡為什麼沒錢你自己不清楚嗎喂?!
“如果很要緊的話,我可以支援一部分,”養了小孩後愈發沉穩的織田作之助淡然地将一大勺光是看着就很不妙的紅色辣咖喱塞進嘴裡,面不改色心不跳,“最近幸介他們幾個一直在吵着想聽你講接下來的故事呢。”
“嗯嗯,”坐在安吾旁乖乖看書的小女孩咲樂聽到這話止不住地點頭,“我們也想知道森林裡的大蜘蛛長什麼樣子呢!”
“哼,我可是早就知道了哦~”
太宰得意的聲音飄在上空,如果換了那幾個小的,估計又免不了當場爆發出一陣哭,等好不容易哄好了還能被太宰治一句話給引爆。
……還真是幼稚得可以。坂口安吾暗笑道。
因為不知名原因相當受小孩喜歡,于是被迫做了“德華”的安吾大哥哥敷衍地點頭,想了想跟小姑娘說:
“那等會兒你就替安吾哥哥下樓叫他們吃飯,好嗎?”
“好啊好啊!”女孩答應得很爽快,“那……安吾哥哥還會和咲樂一起玩嗎?”
自己都還是個叛逆青少年的坂口安吾突然有點理解一直為自己擦屁股的大哥的心情了。
他歎了口氣,露出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溫柔的笑:
“……會哦。”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咲樂那欣然答應的模樣和燦爛的笑容讓織田作之助有了點老父親的緊迫感。
“這樣啊……”莎菲爾笑了笑,“其實問題不大,畢竟——”
她的目光轉向門口那個略顯拘束的長發男人身上:
“還有一個‘無論怎樣都要負責’的家夥,不是麼?”
聽見明顯揶揄自己的話語,他猝然擡頭,正好對上不知道聽了多少牆角,又匆匆裝作剛從床上爬起來樣子的赭發少年那雙與故人肖似的藍色眼眸。
“……聽說你喜歡,順道就買了。”輕微咳嗽一聲,他舉起手裡的袋子,“也算是我作為你的,咳,長輩,這算是我對之前不那麼和諧的見面的賠禮,以及,遲來的見面禮。”
前任頂級諜報員的職業素養居然被用在這種地方,真不知他那老師知道後的心情如何——不,或許在他們眼裡他可能早就已經死了吧,和親友一起,葬身于這遠東之地……
中原中也的心情有點小複雜,眼尖的他光是從袋子的材質就看得出來價值不菲,别人不清楚,幾乎可以說是在鐳體街摸爬滾打長大的他還不清楚嗎?隻是這個人想要接近自己的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