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該從哪裡說起呢？”

莎菲爾的手微微顫抖，眉宇間的酒氣還未完全散去，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将過往的輝煌與哀傷都凝聚在這一刻——

“威迪爾大陸，曾經是一個充滿榮耀與希望的地方。”

“‘唯一神所降下的魔法風暴使得智慧的光輝照耀着每一寸土地。’”

“——這段話來自法師塔的入門書籍第一頁。這本書我看了很多次，每次隻看到開頭就看不下了，所以現在能記得的也隻有這個。”

她扯了扯嘴角，語氣半是嘲諷半是無奈。

“‘威迪爾’，在我們的語言中，這個名字象征着和平與繁榮。這片大陸是我們所有人的家園，當然，也包括其他種族。”

“威迪爾王國，唯一一個以大陸名字命名的王國，它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王國，它的輝煌，無人能及。”

她停頓了一下，緩緩開口，仿佛在咀嚼這個名字的每一個音節。

目光從病房走廊的盡頭望向那日輪落下的地方，腦海中閃過那些殘破的建築和荒蕪的田野，她的眼神變得深邃而遙遠：

“……跟這個世界真的很不一樣，那裡有着大片大片的草原，河流，森林，那是一片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土地。”

“在我還不是騎士的時候，那時我通過打獵謀生。我們的村莊靠近王國邊境的森林，那裡面有很多兔子，偶爾還會有野豬。”

“到了豐收的季節，我們把收來的部分糧食作為稅上交給領主，然後挨家挨戶就可以準備過冬。進入冬季前，大家還會圍着篝火跳舞，我打到的野豬獠牙拆下來給隔壁的辛西娅做了項鍊……”

頓了頓，仿佛如夢初醒般，她低聲笑道：

“抱歉，有點扯遠了。”

是的，她從未忘記。

那些日子，那些記憶，早已深深地融入她的骨血中。

“……不、沒事的，請繼續吧。”中原中也搖了搖頭。

他聽得很認真，就好像自己也身臨其境一般。

等到再度開口時，紅發女人的聲音仿佛更沙啞了些——

“但這一切，都在漸漸消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田裡作物的不再生長，植物逐漸枯萎、發生變異，動物開始發狂、肆意攻擊人類……這種地方顯然已經不适合居住了。到後來，沒有發生異變的土地越來越少，矮人、巨人、半人馬……其他種族的地盤和人類的聚居地不斷收縮重合，這種情況下矛盾與沖突從未間斷。”

她悶了一口酒：

“……我們曾試圖挽回，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坐在長椅上，手中的酒瓶已經空了，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目光穿過醫院的窗戶，仿佛看到了那片早已不複存在的土地，聲音漸漸變得冰冷：

“法師塔的那些人說，這一切最有可能是因為即将爆發的那場或許是史上最大規模的魔法風暴。”

逐漸上頭的酒精開始麻痹神經，她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就像一場無盡的噩夢，一點一點蠶食着我們的家園。”

“前途渺茫，戰争随時随地都在爆發。人類在互相攻伐，不同族群之間的領地糾紛也愈演愈烈，四周異變而來的魔物數量越來越多，簡直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魔，它們瘋狂地攻擊着一切能見到的活物。”

“到了最後，魔族開始成群結隊攻城，人類最後的土地也隻剩下一小片，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棄城逃跑，帶着對家園的眷戀和無盡的悲痛，逃離了那片充滿戰火的土地。”

說到這裡，莎菲爾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緩緩地擡起了頭：

“……我，就是人類最後一座城池，也是威迪爾王國王城的守城人，威迪爾皇家騎士團侍衛長莎菲爾·芬裡斯。”

中原中也能感受到她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一絲複雜的情緒，但他并不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感，至少現在并不理解。

獨守那座空城。

這就是她留下的全部意義。

為了王國，為了守護……為了人類。

“至于你問的那個問題……”她閉上眼，随後又睜開，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裡倒映着夕陽的餘晖，“‘魔族’，無論怎麼稱呼也好，事實上，如果按照最開始的記載，你們應該被稱呼為——‘妖精’。”

“據說曆史上曾有過一段友好交流的時間，但那已經是很遠很遠之前的事情了。”

“很遺憾的是，我沒能趕上那個時代。”

“我出生的時候，威迪爾大陸上的人類已經很少有跟其他種族往來的了，包括最常見的矮人、仙靈這些族群，他們的生活痕迹在這片大陸上越來越少，但魔物卻越來越多——我們一般把那些無法交流且對人類具有強烈敵意的黑暗生物稱為‘魔物’。”

“但魔族不同，它們一開始就具備智慧，甚至有着自己的文明和榮耀。”

“……關于魔族，我所知道的并不多。按照法師塔的說法，魔族并非一開始就是我們的敵人。”說到這裡，莎菲爾略微皺了皺眉，“最初的魔族和我們一樣，是這片土地上的居民，也曾擁有自己的文明和榮耀，甚至曆史上也曾存在過屬于他們的王國。”

“但不知從何時起，他們變得瘋狂而殘忍，逐漸成為了黑暗的代名詞。他們的足迹遍布整個大陸，甚至在其他種族無法生存的異變地帶也是如此。……無論如何，他們隻是存在，就足以成為整個威迪爾大陸的噩夢。”

她轉過頭看向中原中也，目光中帶着一絲審視：

“你，作為魔族的後裔，或許并不知道這一切。但在你的血脈中，流淌着那個世界的記憶。威迪爾的末日，不僅僅是我們人類的悲劇，也是你們的悲劇。”

“我所見過的魔族，無一不擅長僞裝，冷酷無情，殘暴弑殺，他們給這片大陸帶來了無盡的仇恨和殺戮。或者說，他們作為智慧生物，甚至根本就不存在‘感情’這個概念。”

冷硬而堅決的語氣在對上對方澄澈的藍眸時變得柔和了些，莎菲爾頓了頓，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東西：

“但你，很不一樣。”

聽出了她的話外音，中原中也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和痛苦，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所以……我到底是誰？我的父母……他們為什麼要抛棄我？我為什麼會流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

“……很抱歉，這個答案我也不知道。”紅發女人搖了搖頭。

“我不擅長魔法。但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那種痕迹，仿佛你在戰鬥時被什麼束縛着一樣。”她緩緩說道，“我所了解的如今的魔族應該不會存在感情這種東西，但……”

那份目光再次轉向赭發少年：

“你也應該發現了吧，你現在的外表，你現在的心智，與人類别無二般。”

“無論你的父母，或者是别的魔族，既然他們選擇在威迪爾大陸滅亡之前把你送到這裡，無論他們做了什麼讓你能在這裡活下來……”她的聲音柔和而深沉，“或許這正是為了保護你而做出的犧牲。”

中原中也的拳頭緊緊握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的聲音顫抖着：

“可是……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些？”

莎菲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

随後，她緩緩說道：

“他們，或許真的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