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電梯很擁擠,穆言努力地把自己縮在角落裡,不想讓自己身上的髒污和血弄到别人幹淨的衣服上。
如果不是腿實在疼得厲害,他是不會來擠電梯的。
“穆先生,”電梯升到三樓的時候,張主任走了進來,看到穆言,他明顯吃了一驚,“怎麼弄的,沒事吧。”
在這樣的處境下遇到熟人讓穆言分外尴尬,他想要低下頭躲避其他人的目光,卻又覺得不尊重張主任。
“被電瓶車撞的,沒事,應該就是皮外傷。”
“那撞人的人呢,怎麼不讓他陪你來做檢查?”
穆言搖了搖頭,張主任也沒有繼續問。
五樓到了,電梯門開了,穆言和張主任一起走了出去。
“去找你母親嗎?”
穆言點了點頭。
張主任伸手想扶穆言一把。他年紀比穆言大上許多,穆言萬沒有讓長輩扶自己的道理,本能地想要推拒。
張主任見他還能走,便也沒有強求。
“.........怎麼這種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歎了口氣。
穆言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他咬了咬嘴唇,知道張主任是想跟他說欠費的事。
明天又是透析的日子了。
“張主任,您放心,我一定.......”
“其實我上回就想跟你說,但是以我的身份,說這句話并不合适。”張主任打斷了他。
“透析本就不是什麼人人都能用得起的治療方法,與你母親相同年紀的病人,選擇保守治療手段的超過七成。我這樣說話可能有點難聽,但是事實就是這樣。透析對你和你哥哥的負擔很重,你母親也多次詢問我能不能把治療方向轉為保守治療。”
“我非常理解你和你哥哥的孝心,但是我認為病人的主觀想法也非常重要。穆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的,但是張主任,這個透析的治療方案是我和哥哥共同決定的,我們現在也還是覺得如果能透析的話,還是想要繼續.......”
張主任點了點頭:“這當然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我無權置喙。”
........
出租屋裡,陸崇也同樣徹夜未眠。
晚餐的時候穆言沒有在家,他點了外賣,結果那家外賣油又多又難吃,跟穆言做的菜簡直一個天一個地,他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
他本來就有胃病,因為沒有吃晚飯又失眠的緣故,胃抽痛着,難受極了。
如果穆言在的話,他現在肯定會給自己燒熱水灌熱水袋捂着,煮上一鍋熱乎乎的粥,讓自己喝完粥吃點胃藥。
手機不斷地彈出消息,都是來自下屬和合夥人的,陸崇本就心煩,現在更是一條也不想回。
沒到上班時間,裝給誰看呢。
這樣躺下去也不是辦法,陸崇勉強打起精神泡了個面,然後翻箱倒櫃地開始找他的胃藥。
胃藥到底放在哪裡了,怎麼穆言每次一找就能找到呢?
餐桌上沒有,櫥櫃沒有,電視機下面的藥箱沒有。
家裡被他翻得亂七八糟,最後在床頭櫃的第一格找到了胃藥。
他想起為什麼胃藥沒有在藥箱裡面了,那是穆言有一次出差的時候特意拿出來的,怕他半夜胃痛還要跑去客廳找藥,所以胃藥放在床頭櫃,房間裡還有小面包和飲水機。
床頭櫃上,昨天穆言打碎的镯子被他收在一個餅幹盒裡。破爛的镯子碎片裝在廉價的餅幹盒裡,顯得更加可笑了。
這個镯子買的時候就沒有盒子。六十八塊錢的岫玉,哪裡來的盒子呢。
穆言這次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為什麼要多嘴逞一時口快多說那一句話呢,不喜歡他的家人就不喜歡,穆言也沒有逼着自己和他們相處過。
穆言離開之後,狹窄逼仄的出租屋好像瞬間變得空曠得吓人。
明明平時再怎麼和穆言發脾氣他從來都不會生氣的,明明平時穆言再難過隻要他抱着穆言哄一會他就會好的。
他不該和穆言怄氣的,少說那一句話,穆言就不會離開了。
最開始的那個镯子,是他表白的時候送給穆言的。
那時候他跟穆言還沒有正式在一起,他原本是去拍一個大師的畫給長輩祝壽的,碰巧看到一個玻璃種的镯子,莫名地能想象出這個镯子戴在穆言手上的樣子。
穆言的腕子白而細,這個镯子應該很适合他。
第一眼看到穆言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人好看的就像玉一樣,溫潤内斂,旁人看不出價值,隻有懂他的人能看出他有多好。
那天的拍賣,即使是沒那麼懂玉的陸崇也感覺到了有人在惡意競價,但是他無所謂,他看中的東西,他一定要拿下不可,能用錢解決的再容易不過了。
幾乎沒有任何懸念的,穆言收下了镯子,也答應了他的表白。他抓着穆言的手親了親,把镯子套上了他的腕子。
穆言比他更不懂玉,隻是懵懵懂懂地擡起腕子看:“好漂亮呀,是不是很貴。”
“不貴的,你喜歡就好。”陸崇親了親他,“聽說玉可以養人,還能擋災什麼的。言言從前受了那麼多苦,以後肯定會沒災沒病的。”
穆言很喜歡那個镯子,所以在陸崇“家裡破産”開始創業之後,穆言賣掉了全部自己送他的禮物來支持他,卻還留着這個镯子。
那段時間他忙融資忙得腳不沾地,那群投資人和産品經理全是拜高踩低的勢利眼,有時候連他的介紹都不聽完就挂了電話。
創業的時候工作和生活是很難分開的,即使他有意識地不想把工作帶回家,投資人的電話也不可能不接。
陸崇一輩子的好臉色幾乎都用在這上面了,有一回他陪着笑跟投資人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最後卻得到了再觀望一下的回複。
觀望就是不投,再考慮一下就是覺得差勁。
從前陸崇是那個居高臨下給出這些評價的人,如今他卻成了得到這些評價卻還要賠着笑的人。
“沒事沒事,您再觀望一下,是要再觀望一下。”
陸崇賠着笑挂掉了電話,回頭看見房間的門開了,穆言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不知道聽了多久。
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