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聯系被她的懼怕阻隔,他不敢再上前一步,不敢再深思一直信奉的使命背後的沉重。
無所畏懼的帝國中尉,在這一刻,因她的恐懼而變得怯懦不堪。
寒風凜凜,血腥撲面。
“快點,快點!”
“讓一下!醫務兵,醫務兵在哪裡!”
突如其來的嘈雜,打破了他們的哀傷。幾乎同一時間,成千上萬的散兵湧入,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對戰争的疲倦,痛哭流涕。
不少人往他們這邊坐下烤火,雙手搓進内褲裡取暖。
“你們是從哪個戰場下來的?”懵懵懂懂的埃裡希被擠到一旁,忍不住發聲詢問。
“科爾松。”
“在格尼洛伊季奇河那邊。”
“俄國佬的坦克碾死了很多人。”
“還有他們的騎兵,見人就殺,太可怕啦!”
“……施特默爾曼将軍也死了。”
“我的上帝,幸好還有維京師在!是他們,用生命為大家換取了寶貴的突圍時間!”
關鍵詞觸發。
星光顧不上還沒有收拾好的情緒,紅着眼眶發聲探問:“維京師撤回來了嗎?”
那些人七嘴八舌:
“不知道。”
“很多人死在了過河的路上。”
“你這個問題,要問問後面回來的人才行。”
“喏,就在那邊——”
順着一個士兵指的方向,她看向飄在不遠處的庫爾特,也清楚他都聽見了大家的談論,隻是因為距離受限沒有離開。
“菲利克斯……菲利克斯·費舍爾,維京師的一個中尉,你們誰見過他?”她又問。
“不知道。”
“不認識。”
“太亂了,太亂了。”
星光站起身,準備去找人。
庫爾特的眼睛亮了起來。
“長官——”阿爾伯特扯住她的衣角,惴惴不安,“這裡太亂了,您要去哪裡?”
“找人。”她道,“菲利克斯是與‘我’相識多年的好友,我要去找他。”
“我跟您一起去!”
埃裡希和路德維希也急忙站起身,異口同聲道:“我們也一起去!”
“好。”她看向飄過來的庫爾特,“謝謝你們。”
風在哭訴。
誰又撿起了誰的骨頭,埋葬在冰人的石墓下?
黑色的作戰制服,冰冷的SS金屬領章,區别于原野灰的平淡,維京師的人看起來極易辯認。
但,要從一片黑色裡找人,顯然頗具難度。
于是,星光決定放聲大喊:“菲利克斯!”
許多個菲利克斯回過頭,好奇地望着他們,眼裡閃現期待。
“菲利克斯·費舍爾——”
菲利克斯們失望地垂下腦袋,唉聲歎氣。
“菲利克斯·費舍爾!”
“你——在——哪——裡——”
遠處,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呼喚——
“......這裡!”
聽覺靈敏的庫爾特迅速飄過去,見到了渾身濕透的弗雷德裡希。他跪坐在泥地裡,而懷中那個腹部纏着滲血繃帶的青年,正是他們尋覓多時的菲利克斯。
星光跟着庫爾特擠開潰兵,終于見到了信紙上那個總愛在字句間畫鬼臉的年輕中尉。
此刻的他,如同破損的人偶蜷縮成團,濕漉漉的金發貼在青白的額頭上,被硝煙熏黑的指尖還在神經質地抽搐。
“我是隸屬于第48軍305重裝甲營的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中尉,菲利克斯的朋友。他怎麼了?”
少女單膝點地,皮質手套拂開菲利克斯被冰碴凍結的睫毛。觸手可及的低溫讓她想起冬夜裡漸漸熄滅的暖爐,而青年脖頸處搏動的血管卻燙得像要灼穿皮膚。
“高燒,失溫。菲利克斯背着我過河,我們的橋中途被炸斷,他拼盡全力把我推上岸,自己卻卡在冰河裡長達二十分鐘”弗雷德裡希聲音嘶啞,浸透的軍裝下肋骨輪廓分明,“抱歉,馮·伯澤拉格爾中尉,我已經盡力了……”
“謝謝。”這句話是替庫爾特說的,“謝謝你,中尉先生。”
善良的女孩脫下了身上的呢子大衣,裹在菲利克斯的身上,然後接替弗雷德裡希的位置,将他冰冷的軀體擁抱入懷。
“謝謝。”庫爾特滿臉愧疚,“對不起,星光。”
對不起,沒能讓你遠離戰場。
對不起,讓你承受了不屬于自己的壓力。
對不起……
·
2024年3月9日,廣元市·科技館實驗室。
此刻,星光的身體正躺在休眠倉裡。女孩面容平靜,仿佛隻是陷入了一場深沉的夢境。
倉外的世界依舊在運轉,而她暫時逃離了和平的喧嚣。
可是另一個世界,紛紛擾擾,慘絕人寰。
陸月倚在懶人沙發上守着,手裡握有一本打發時間的書。
好奇寶寶路易斯湊過去,隻見書上醒目地寫滿着批判:
【“一百年過後,他們哪裡還知曉什麼是戰争?
他們對于戰争的印象僅僅是書本裡那些英勇而光輝的故事,認為那是一場有趣的冒險。
怪不得這些家夥在登上送他們前往屠宰場的列車時,還能夠放聲歌唱。”】《昨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