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大殿裡,宮人們垂首侍立在旁,殿内靜谧,除了宋淮清泠似流泉的講課聲,便隻有殿外殘卷的風聲。
今日授課,宋淮便發現殿下神色不對,她雖像往常那般端坐于桌案前,但眉間卻攏郁色,往日裡或含怒或盈笑的眸子,此刻變得暗淡。
宋淮勉強講完今天的課,見女官收好書本筆墨,宋淮握書的指節蜷緊又松開,在扶搖即将起身之際,終究忍不住問:“殿下,聽聞秦王又給您布置功課了,是要寫哪一篇字?”
扶搖眉梢微動,擡手擺了擺,屏退宮人。
殿檐外,冷風掠過,盆栽的秋菊在風中掉落金黃花瓣,簌簌聲響中,他聽見殿下道:“不用了,你既不想寫,便不寫罷。”
宋淮手上攥緊了書本,殿下多想讓自己代寫功課,他是知道的,送他涼糕,為他折蓮蓬,就連遇刺時,都不忘讓他寫功課。
可今日……
“殿下,您怎麼了?”
宋淮行至扶搖桌前,俯身看她。
這距離,遠超君臣界限,扶搖擡眼,望見他清潤眸子裡的擔憂,輕聲道:“少傅不想做的事,不用礙于我的身份而去做。”
宋淮望見她眼中倦色,不禁蹙了眉,無力感襲來,他不知她怎麼了,更不知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便隻道:“臣答應過殿下,就會為殿下做到。”
“若我不是殿下呢?”扶搖撇開眼,視線凝在虛空。“若我不是殿下,你還會為我做不願意的事?”
不管昨日扶搖在平陽面前如何理直氣壯,但平陽那些話,終究被她聽進去了,若她不是皇太女,表哥不會要她,少傅也不會明明不願,還替她寫功課。
宋淮一時怔忡,片刻後繞過桌案步至椅側,半蹲下身與扶搖齊平,擡眸望着她,認真道:“可您就是殿下,大靖唯一的皇太女,無從更改,更無須假設。”
扶搖靜置在腿上的蔥白玉指動了動,目光轉向身前的宋淮。
“莊子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真我與非我,皆是我。”宋淮聲音堅定:“殿下,不要将心攪亂,更不必做那些虛幻的假設,你之存在,即是你。”
今日是個陰天,殿内燃着宮燈,扶搖迷惑暗淡的眸子,因宋淮的話漸漸積聚起光亮,将心攪亂……平陽說那些話的目的,不就是要将她攪亂麼。
扶搖心間忽亮,蓦地道:“二十篇《翠峰閣記》,有勞少傅了。”
變化來得太快,宋淮反應不及,忽而見扶搖笑了,他心間一松,便也跟着緩緩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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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扶搖遇刺後,昭武帝收到秦王來信,已然盛怒。
“秦王幹什麼吃的,幾十萬蠻夷打得,卻護不住一個扶搖,朕看他也不必在京城呆了。”
程皇後早就哭紅了眼,她撚帕拭淚,哽咽道:“哥哥一直鎮守塞北,哪裡防得了京城人心複雜,咱們趕快回京,也不知扶搖傷得如何了……”
程皇後哭一陣,又道:“你就是逼得太急了,扶搖都還未及笄,你便……”
“别說了,回京!”昭武帝打斷皇後的話。
昭武帝獨自在屋内繞了兩圈,平複些心情後,又來看他的皇後,程皇後這回是真生氣了,撇過身不理他。
三月裡出宮時,昭武帝就答應她八月回京給扶搖慶生。一想到他們若是回了京,扶搖也不會遇襲,便益發生起氣來。
昭武帝奪過皇後手中的錦帕,一邊賠罪一邊給皇後拭淚,連聲哄着:“等我回去,定将兇手千刀萬剮。”
然而昭武帝這邊還在返京途中,就又收到了秦王查明真兇的密信。
他一看是安王家的丫頭搞的鬼,思索片刻,迅速調轉方向,往湖廣而去。
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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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課有人寫了,身上的傷也好了,扶搖就開始琢磨讓表哥帶她出宮玩,不曾想還沒磨到表哥答應,匈奴使團卻來了。
扶搖郁郁,故而在接風宴上,就沒個好臉。
大靖和匈奴這十來年,戰事頻繁,這回好不容易達成協議休戰三年,匈奴卻趁昭武帝出宮巡遊,派王子和公主來朝觐。
據聞,匈奴王子和公主有意在大靖挑選王妃、驸馬帶回匈奴。扶搖聽汪公公如此禀報,當即冷了臉:“做夢!他算什麼東西!”
自太祖建國以來,大靖隻有征戰,從未和親。
才入夜,金銮殿上,便歌舞升平。
扶搖身着明黃螭龍袍,雲鬓高束,獨坐玉階之上,垂眸望着右下首第一為的匈奴王子呼延洪和公主那一桌。
匈奴公主一雙綠眼睛好奇地張望,忽而她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哥哥,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就見呼延洪往對面秦王那一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