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早朝，衆臣終于見到了他們心心念念的太女殿下。

跪拜起身後，大臣們的目光向高階上望去，入眼就見殿下平放于身前的雙手纏着紗布，一時心中凜然，移目再往上，便瞧見殿下明麗無暇的面容上一雙冷漠的眸。

這雙眸子幾乎與昭武帝一模一樣，同樣是睨視天下的漠然，令衆臣迅速垂下腦袋。

扶搖隻是在上朝時，裝得像昭武帝般不動聲色，但此刻内心活動卻頗多，望見宋少傅竟然來了，她眉心微動，心道他就是不聽話，扭傷了腳還來上朝。

好在今日上朝，扶搖隻是露個面，為的是穩定社稷人心。

此時内閣首輔衛承明率衆臣又恭請扶搖金安。

扶搖擺擺手，道：“你們的心意孤知道了，關于行刺一事，秦王已緊急上奏陛下，料想不日父皇就有旨意下來，爾等照常辦公便是。”

衆臣齊齊躬身行禮，“臣等定不辜負皇上和殿下的期望。”

嘴上是這麼說，但殿下遇刺一事，越是懸而未決沒有抓到真兇，就越令朝臣們心驚膽戰，誰都不知道會牽連出什麼來，況且今日上朝，見宮中守衛全部從禁衛軍換成了錦衣衛，便可見一般，未來或許有場腥風血雨。

來上朝時，汪公公得了世子吩咐，讓他瞅着時機盡快退朝，這時瞧見世子在武将隊列裡向他歪了歪腦袋，汪公公一甩拂塵，立即唱道：“退朝。”

扶搖：“……”

今日倒乖覺。

下朝後，扶搖在太和殿寶座屏風後沒有走，側目對沈興道：“傳少傅過來。”

沈興領命而去。

等了不多會兒，扶搖聽到腳步聲，轉身就見宋淮，看他行動無礙，依舊道：“不是說了讓你别來上朝？”

宋淮站在扶搖幾步遠的地方，垂首行禮道：“臣無礙。”

扶搖瞧着他臉上細長的兩道血痕，不言語。

宋淮見殿下不說話，擡首向她望去，卻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宋淮垂眸，再次道：“臣無礙。”

扶搖笑了，嗓音清脆道：“除了無礙，你還會說什麼？”

宋淮默了默，再次擡眸看向扶搖，輕聲道：“臣想來看看殿下是否無恙。”

扶搖唇角的笑容擴散，在朝堂上無情的面容，此刻像牡丹般徐徐綻開粉嫩花瓣，她學着宋淮的口氣，道：“孤無礙。”

宋淮抿唇，清泠的眸子緩緩漫上笑意。

扶搖轉身往殿外走去，宋淮跟上，其後内侍、宮女緊随。

汪公公瞅見殿下心情尚好，忙快步上前到扶搖身後，見機道：“殿下，前禁衛軍統領王大人求見您。”

扶搖知道王沛見自己做什麼，倒沒想到汪公公會替他說話，駐足側身望向這老内侍，淡聲道：“他送了你什麼禮？教你這樣為他說話。”

汪公公皮肉一緊，撲通跪下來，惶恐道：“殿下明鑒，奴婢哪敢收他的禮，隻是見他有情義有，便忍不住替他傳話了。”

汪公公确實沒有收禮，扶搖遇襲後，當日跟上山的禁衛軍都被圈禁了起來，等待昭武帝處置。這時候，誰還敢替他們求情？更遑論收禮了。

隻是一個是大内總管，一個是禁衛軍統領，十幾年間，亦積累了些情意。

“哦，他想說什麼？”扶搖擡首目視眼前綿延的宮殿，聲音淡淡的，渾不在意的模樣。

汪公公跪伏在地，硬着頭皮道：“王大人不是為自己，是為當日上山的百來名禁衛軍求殿下……”

扶搖瞧着自己裹了紗布的手，沒有言語。宮人們全都大氣不敢出，等候聽命，良久，聽見殿下道：“帶他來罷。”

汪公公舒出一口氣，忙應聲從地上爬起來，揮手讓小太監去請人。

早晨明媚的陽光将漆紅立柱照亮，在金磚上映出傾斜的影子。扶搖側目道了聲“少傅”，随後舉步向前走去。

宋淮跟上。

汪公公和沈興知道殿下要單獨跟少傅說話，留在原地并不往前。

“你說拿那上百禁衛軍怎麼辦？”扶搖負手而行，停在梁柱間的亮光中，這光亮将扶搖身上的明黃螭龍袍照得金燦燦的。

宋淮的目光避開這代表至高皇權的璀璨色澤，視線落在扶搖輪廓分明的影子上，柔聲道：“殿下已有決斷了，不是嗎？”

扶搖輕笑，“我問你，你倒是反問我了。”

宋淮：“臣知道殿下仁心，斷不會妄動殺伐。”

“你倒是會說好聽話。”扶搖轉身，斜睨着宋淮，肅容道：“禁衛軍的去留，自有父皇明斷，我這邊先處置了，是逾越。”

宋淮垂下眼簾，默了默，道：“可是殿下仍舊見王統領。”

扶搖“哼”了聲，隻道：“你瞧着，你們文官的話，我也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