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墨迹暈染開來,壞了一個好字,可寫字的人卻絲毫不在意,依舊勾着筆鋒,落下最後一筆。
“娘娘,是否要換一張紙?”秀珠在側問。
“已經開始寫的字,無論中途是好是壞,都沒有回頭箭,隻要這筆落好,照樣是個好字。”楚穆清看着宣紙上的字。
那是一個“權”字。
開頭寫得極為潇灑自如,可到半中,筆沾墨過多,泅墨一橫,生生讓整個字生了幾分頹意,隻有最後那一筆,極是淩厲,如同劍鋒削出。
“收起來吧。”她放下筆,拿起一旁的奏折:“皇帝最近怎麼樣了?”
“娘娘,陛下撤了身邊的太醫,找了一個民間大夫入宮,日日伴在身側,不離寸步,陛下宮中的人換了一批,如今探不到消息,算來,不多時日了。”
秀珠将桌上的宣旨撤走,放到另一旁晾幹。
“我記得蜀王有一個孩子。”楚穆清坐下,翻了一頁奏折。
“可要奴婢去接來?”秀珠到她身側。
“派個可靠的人去,哀家記得蜀王妃母家,是北郡将軍,也派人過去與他知會一聲,皇帝将崩,讓他準備着。”
秀珠神色猶豫:“娘娘,如今京中朝臣多半不滿娘娘,雖然召北郡将軍赴京對娘娘有好處,可,奴婢怕會引狼來,到時對娘娘反倒不利。”
楚穆清輕敲着桌面:“哀家手中沒有兵權。”
“娘娘有。”秀珠擡手,在桌面上寫了一個“晉”字。
“晉王愛重王妃,隻要王妃在您手中,晉王的兵力便是娘娘的,太和殿外雖然都是陛下的人,可咱們既然能送藥去保她不死,也能将她運出來。”
“若是陛下死了,朝臣必定擁護晉王,可這樣娘娘又如何能大權在握呢?”
“晉王殿下雖然是陛下的親弟弟,可若是他帶兵入京,親手殺了陛下,就算天下人愛戴,他如何能以罪人之身,登得高位?”
楚穆清蹙眉:“這招太險,若是他進京得了皇位,哀家該如何?若是一個李鈴央拿捏不住他,哀家此前所做的一切便是無用之功,引狼入室,他和北郡一樣。”
秀珠搖頭:“據我所察,一個李鈴央足矣。”
“西南到京城千裡之遙,路上城池百五座,西南尚未平定,他不敢傾巢而出,若是率領大軍來京,天下震動,必有愚忠之人出來阻攔,蚍蜉不可撼樹,若是他鬧出這樣大的陣仗,不也如了娘娘的願?”
“以李鈴央的命,要他的命,陛下行将入暮,引他來總比引得北郡入京,叫旁人掌了權,做第二個董仲穎的好。”
秀珠聲音很緩,楚穆清垂眸,權衡利益再三思量後,驟然将手中奏折阖上:“那顆棋子,是時候可以下了。”
秀珠見楚穆清了然過來,稍稍福身:“是,奴婢這就去辦。”
窗台上,月光灑落,如冬日白霜,李鈴央靠在窗邊,擡頭看着月亮,距離她服藥已經過了兩天,今天是第三天晚上,尋常這個時候,太後都會派人給她送藥,緩解她身上的毒。
侍衛交接的空缺,蘭若從遠處走來,敲響她的門。
“沒關。”
蘭若走進來,到她身側,将一瓶藥遞到月光下。
“這是你的藥。”
“謝謝。”
她接過,倒到嘴巴裡,咽了下去:“吃了,你可以走了。”
擡頭望月明,月明星子稀,星子之間,是一片孤單寂寞的黑色,李鈴央眨着眼睛,側頭看還站在旁邊的蘭若。
“你怎麼還不走?”
蘭若神色冷淡,和初見她時一樣。
“有個機會,送你離開。”
李鈴央一頓,笑了一下:“送我離開?上次,你送我離開是因為姝兒姐,這回呢?你好不容易才保住自己的性命,為什麼又要做這送命的事?”
“怎麼,覺得自己是隻貓,有七八條命?”
蘭若閉上眼睛,重又睜開:“我不喜歡不守規矩的人,可總是碰見不守規矩的人,姝兒一樣,你也一樣。”
“上一次保得性命,是因為我曾是她心腹,知道她很多秘密,可我遲早要死,她不會容忍我在側榻酣睡。”
蘭若說得很實在,隻是冷淡的眼裡,藏着幾分掙紮。
李鈴央沒看到,她在看星星。
星星與星星之間的距離很遙遠,即使在夜幕上離得再近,可兩者之間是孤獨空蕩的真空,那段空間拉扯的很長,在目前的宇宙紅移背景下,那兩顆星星,在誕生到寂滅的時間裡,都無法相見,甚至無法得知另一顆星星的存在。
她和星星一樣。
沒有力量能夠将她從寂靜無聲的真空裡拉到另一顆星星身邊。
所以,當一縷光照來,她本能的想抓住。
“你放我出去,會要你的命。”她側頭看蘭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