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是個相當冷的清晨：盡管是在春末夏初的時候，天空之晴明和空氣的生脆都顯示等到太陽升起，早晨的溫度就要升高，而事物就明媚了。或許是由于他們去的太早，而不是不與這片自然的感情有關，他感到在塔邊緣的這片森林飽含着對春逝的悶悶不樂，從各種可能的縫隙中透露出不願張開的黑色圖景，一直蔓延到原野的入口去。但嘈雜紛亂的聲音已經來了，像天空之馬，在空氣中引頸嘶鳴，扇着和鲸尾龐大又同神鳥一般閃爍的，無羽多鱗的翅膀，從高處傳下裂帛和洞穿的聲音；既然提到了鲸和鳥，他感到當人閉上眼睛，實在不妨說這裡也可以是片多鳥的森林，或魚群盤旋的狩獵地，隻是事物的尺度增大了些，正如塔像一座海底龐大的遺迹，或是一棵最高的火炬樹那樣。

當他睜開眼，事情從想象中脫胎，再次變得渺小脆弱，被制約在自個有限的空間裡；士兵看見那水一般白色的裙擺，從樓梯上随她下行步步滑下；這一天當他看着女神和她最喜愛的兒子道别的時候，他從袍子上看見了北方的冰河。十三年；三十年，北方從故鄉變成校場，現在，它變成了最後的征服地。"這是最後一次。"這聲音将他從思緒中喚回來，擡頭時，他見到這個穿着黑衣服的兒子牽起她的手，将額頭在上面靠了靠。她對他笑了笑。——保重。她對他說。"我等你回來。"當他别開眼的時候，他設想他們會互相親吻一兩下，或說兩句悄悄話——他應該早點知道如果這些事要發生，它們會發生，即使他在在場。但不，那天早上這些事：親吻，溫聲細語，都不會發生。人的身體裡有一兩根冰錐，突然而深入地刺進來，哆嗦着，驚乍着，他想到：這一天實在是太冷了。怎麼會這樣？所有動作都給凍住。他們擁抱在一起，緊密地；然後他就走了，去北方，準備這年春夏時節的第一次，這些年來最後一次作戰。

夜闌星長，離别時短。"結束了。"她轉過頭來，對他說，看向他，對他說："結束了。讓我回去。謝謝你留下來陪我。"

-沒什麼。

他動了動嘴唇，但沒有一句話。她已經回去了，緩慢柔軟地，拖着那件白色的袍子。他看着她走向塔。

一些景象：他見到她在椅子上，扶着自己的額頭。她躺在床上，額頭上有一層淺淺的汗。他聽見過，在春天的時候，她的聲音從池水下邊、傳來——那天她是被他的兒子抱上來的，□□，頭發黏在臉上，血畫在面孔上一片紅暈。她在餐桌上吃得很少，當軍隊在協商作戰方案時，她來到浴室，嘔吐。

他猜他能知道，是因為他是總管——或者，因為她想讓他知道？

-女神。

他開口。這一次聲音被釋放了，而那條冷河停止。她轉過頭，看着他。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