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他邀請我一起看點什麼,我當然是不會拒絕的,有故事聽,總比在這裡發呆好,說真的,我和他不同,我不擅長發呆。
我站起來去煮茶,小花這裡有一套精緻完整的茶具和茶葉,我們可以好好飲茶,然後我呢就聽聽悶油瓶講這本筆記的故事。
在我的記憶中,悶油瓶沒有這麼“友好”過。當然了,能在危難之中,出手救我,而讓自己陷于危險中,本身已經“超越”了友好,但是平時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這會兒忽然給我說筆記的事情,着實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我泡好茶,仍舊做回他的身邊,茶香彌漫開來,安靜的午後,在這個偌大的房子裡隻有我們兩個人而已,我忽然覺得這樣很舒服。
悶油瓶講事情的樣子就像我曾經在《藏海花》中記載的那樣,非常的效率,但是這不是由他口述記載出來的,而是我也在他旁邊,所以我可以盡管提問,就算他不回答,但是我會提出很多猜測,他總會回我幾句的,那我就可以繼續猜測了。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會去想這些事情,總比一個下午發呆要好的多。
他說的這本筆記來自于小花的一次收購,他看到的時候并沒有很感興趣,但是還是讓小花留了下來,沒想到正好在這間屋子裡看到了,所以就拿出來翻看了。
寫筆記的人确實是一個德國人,在筆記的開頭有過這個德國人的自我介紹,他的名字很長,姑且叫他米歇爾吧,他說他的朋友都這樣稱呼他。他是一個中國通,也是中國文化的愛好者,這讓我想起了了裘德考,不過這個人做的事情跟裘德考差多了。
他來到中國的時間是在清初。我們知道大部分外國人進入中國的時間都是在清末的時候,那米歇爾來的時候正好是中國國力鼎盛的時候。那時候别說悶油瓶,就連九門都還沒有正式成形,一切還在懵懵懂懂之際。
我打斷悶油瓶的話,我這個習慣很不好,可是我又改不掉。悶油瓶也不生氣,他願意花時間的時候會很有耐心,而時間緊迫的時候,他的耐心簡直可以直接轉換成暴力——我已經有很多次被他捏暈的經曆了,他做這些事情真的太熟練了。
反正是悠閑的下午,而且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他好像願意放任我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
我猜想了一下筆記的内容,我說既然是清初的時候,那筆記裡記的自然就是中國清初的各種見聞,應該是遊記之類的東西,主要還是描述一些風土人情,社會百态什麼的。
悶油瓶不置可否,然後看着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問我是不是繼續聽,那我自然是願意的,于是讓他繼續講下去。其實我也覺得挺奇怪的,我一直堅持人與人之間就是要多交流,不過和悶油瓶在一起,一直不說話也很正常。
悶油瓶開始說這個筆記上的内容,上面記載了很多聞所未聞的風俗,因為米歇爾去的地方并不是一些熱鬧的大城市,而是一些偏僻的小地方。他一路記載了很多,現在聽起來深感有趣。
可能是今天下午太過安靜,也有可能是悶油瓶的聲音低沉柔和,所以我慢慢地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覺得他還在說着筆記上的内容,也覺得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柔和,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悶油瓶,我還記得他輕聲叫我的名字,但是我實在想睡覺,然後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等我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晚上了。
客廳裡亮着昏暗的燈,很适合睡眠,悶油瓶坐在我不遠的單人沙發上,就着一盞落地燈在看筆記。
他支起身體,身上的毛毯滑落下來,我看着那毯子有點感慨,我以前昏倒的時候他隻是拖着我繼續前進,從沒想過給我蓋什麼東西,現在居然還會給我蓋毯子。難道是因為我快要死了,所以有這個待遇嗎?如果這樣說的話——确實還說的通。想到這裡,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他會不會是等在這裡,等我死了,他就離開這裡,繼續他一個人的孤單旅程?
想到這裡,我的指尖都在發抖,我盡力壓制這個想法,但是卻覺得越想越可能。
“不舒服嗎?”悶油瓶忽然開口,他向我看過來,把手裡的筆記本方向,然後向我走過來。
他站在我面前,我想到無數次,他轉身離開的樣子,沒有告别,沒有預警,決絕而毫無轉圜的餘地。他從不做多餘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自有他的深意。我忽然覺得,我的前半生都是在追逐着他的影子,就在猜測他的想法,很累。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跟他不同,我的手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并不像他那樣,一握住就有那種穩定強力的感覺,我的握住,應該是誰都甩得掉的那種。
他擡頭看向他:“小哥……等我死了,你再走,好不好?”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輕聲說:“好。”
我知道這對他很殘忍,他本來是一個自在無牽挂的人,仿佛來自無人區的一個神明,他的出現隻是為了執行一些任務,探知這個世間的秘密,他見過這個世界最醜陋的一面,卻仍然對任何陷入危險的人伸出援手。
他曾經在裘德考面前承認我們的關系不一般,我們是朋友,如果敢傷害我和胖子,他一定會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可是我現在卻要求他,看着我死去。
我苦澀的笑了一下,然後想說這是我随便說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之類的話,但是還沒有說出口,悶油瓶便在我身邊坐下來:“我會一直陪着你。”
這算是臨終關懷嗎?我不由自主地想。看到我不解的眼神,他也沒有解釋,我在他那裡很少得到答案。我不由得想起那次聽雷,所有的秘密,這世間一切的秘密攤在了我的面前,隻要有雷聲,我就能聽到所有的秘密——我放棄了青銅門的秘密,轉而去探尋那個人的秘密——我看向他,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我說:“好。”
那就算是臨終關懷吧。
我一直對鬼神抱有懷疑的态度,真正做我們這行的都不怕鬼神,害怕還下地嗎?比起墓穴裡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最可怕的不就是人心嗎。
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發,他說:“但是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我的心往下沉,距離他失憶的時間算起來應該差不多了,我很怕他像上次一樣失憶,醒來懵懵懂懂,什麼也不記得了。
可我沒法說你别去。
世人皆知張起靈聽吳邪的話,卻都不知道他如果要做一件事情,就不會聽任何人的話。當他提出自己的決定的時候,那是絕對沒有商量餘地的。一般情況下,不是太無聊的要求——比如胖子那些裝逼的要求,悶油瓶是都會照做的,那些事情對他來說應該是無所謂的事情,他懶得計較。
我僵在那裡,大概臉色不好看,悶油瓶在這種情況下會走開去做自己的事情——繼續看書或者繼續發呆,并不會向我解釋什麼。大概還是臨終關懷起了作用,他輕聲說:“你要一起去嗎?”
我的身體情況确實不适合下地了,我也告訴自己不能下地了,但是他隻要一開口,我就一定會去。想到這裡,就特别想抽自己嘴巴,怎麼這麼沒立場呢!一開始還說要為了我身邊的人,盡可能地活久一點,現在就生怕自己活的久似的。
“我去!”我一把抓住他摸我頭發的手,仿佛怕他後悔似的我立刻道,“就算你不帶我,我這次還是會跟着你去!”像以前的很多次那樣,我追随着這個男人的身影,在雪山裡,在蛇沼裡,在黑暗的墓道裡,在無數危險的地方,而他擺脫我的方法永遠隻有一個,就是把我弄暈,然後放我在安全的地方,獨自離開。
于是我立刻加上一句:“這次不許打暈我!”他對如何弄暈我,非常的熟悉!
他怔了怔,難得笑了一下:“好。”
一旦說好,我就起來興緻勃勃地起來開始做各種計劃,就像一個要去郊遊的小朋友。隻是這一次,我知道我怕是要死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