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面人拖長腔調,唇畔勾出一抹殘忍的笑,“我要确保他活着回去。”
這個道理不難懂,宋野已經成為人質,再不确定是否把主家供出來的情況下,最優解便是舍棄這枚棋子。
“将軍英明。”
張和望着他唇邊的冷笑,額頭不自覺滲出細密的冷汗。
雖然表面上看,将軍對盧刃的話句句有回應,可那雙充滿陰鸷的眼神卻一下也沒有離開過他。
——那是一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總是會讓人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半歲的稚童,一舉一動皆在其掌控之下。
是因為那件事嗎?
不,不要自亂陣腳。那并非他本意,是面前之人默許過的,誰也挑不出錯來。
想的正入神,手臂處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呼吸也亂了半拍。愣愣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盧刃有些迫切的臉。
“哎……哎!你想什麼呢,将軍喚你好幾聲了!”
“啊?”他渾身一顫,心幾乎提到嗓子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覺想入了神。此時反應過來,額頭不由得沁滿了冷汗,忙躬下身體回話,“有!”
“在想什麼?”陸無硯道。
“在想……在想軍師一事。”張和定了定神,“宋野不見了,依着她的性格,定不會輕易罷休。”
陸無硯點點頭,順着他的話自然而然轉移了話題:“說到軍師一事,你這次做的很好,也多虧了你……”
雖然他話隻說了一半,但張和這個聽衆心裡比明鏡還亮。
将軍話中有話,卻不直接點透,很顯然是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知曉,畢竟也算不得什麼光彩。
至于多虧了什麼……當然是他自發的讓人一直跟蹤監視微祈甯,才能及時向上面報告她的動向。
——就是不知此時提起來的用意,是陰陽多一些,還是真情實感更多一些。
他摸不清含意,幹脆躬下身子作謙虛狀,主動跳過這個話題請示道:“那接下來……?”
“繼續。”
張和低着頭,看不清将軍的神情,隻聽到頭頂傳來男人又低又輕的嗓音,似乎還帶些涼薄的壓抑。
“另外,我還有一事交予你們二人……”
*
同一時刻,與之相隔百裡的南桢皇宮。
一青年執筆端坐于桌案,無與倫比的明黃色的衣袍昭示了他的身份,身旁桌案上的折子早已堆積如山。
帝王才登基,今年不過二十有餘。
年輕人很容易有情緒起伏,但又不能很好的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已經盡力掩蓋,微微下沉的眉心還是暴露了他此時不美妙的心情。
而對于常年把腦袋别在褲腰上生活的宮人來說,上頭藏不住心事,便意味着底下的生路。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最起碼不會因為揣錯聖意而掉腦袋了。
就像此時,宮人們看在眼裡,但無一人上去勸導,紛紛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
帝王捧着手中那一本翻來覆去的看,最後再也忍不住往桌上一摔,用蘸了丹砂墨的筆在上面重重畫了個“X”。
末了,他揉揉眉心,面上煩躁顯而易見。
“軍營那邊如何了?”
“回陛下,沈上卿一早飛鴿傳信來報:‘過程中出了些插曲,但結果一切順利’。”
聞言,帝王重重“嗯”了一聲,眉頭舒展開來,心情總算有所好轉。可與之相應的,彙報的人心中愈發忐忑,因為後面還有一句話,帝王不想聽的話。
“……上卿還在信裡提到‘陸将軍似乎有所覺察,詢問是否按照計劃推進下一步’。”
“告訴沈拓,連陸無硯那個傻子都搞不定,他就不必再活着了。”
“諾。”
“還有那個宋什麼的土匪,他知道的太多,派一隊人在都城到濰洲的路上截殺,務必不能讓他活着走進來。”
帝王金口一開,此人命數便算是定下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諾。”
“退下吧。”
宮人長出一口氣,躬身屈膝道:“奴才告退。”語畢,忙低下頭倒退着走出去,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退至門邊,依稀聽見帝王自言自語。
“下一步……哼!”
溫和的風從背後的窗口鑽進來,為屋内的憂心人帶來絲絲清涼。
可它沒有過多停留,正忙着攜帶一大片雲彩将太陽送至西山,沒了光源點綴,郊外愈發荒蕪。
微祈甯坐在窗邊,遠望着頭頂漸漸暗下去的天,仿佛整個人陷在黑洞裡,稍不注意便要被吞噬。
可與之對應的,前方皓月漸漸升起,星垂荒原,平野一望無盡,路途非一般的寬廣。
下一步,該如何走?
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