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的微表情在微祈甯臉上瞬閃而過。不過,僅一刹那便隐藏好,繼而重新換上那副被看穿的手足無措。
她連連擺手,語無倫次的沖陸無硯解釋:“不,将軍你誤會了。”
“糧倉失火一事,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皆難逃問責。然覆水難收,事已發生再難回旋,現下能做的也隻有吸取教訓,力求不讓悲劇重演。”
“此事我有疏漏,要殺要剮絕無異議……隻是内心愧疚難當,所以在死之前,想求一個能彌補過失機會,絕對沒有其他的心思啊!”
她說的捶胸頓足,字字句句皆是哀痛,将一個過錯之人的悔恨抒發的淋漓盡緻。
陸無硯長指輕叩桌案不語,似是在思考她話中的真實性。
見他仍然無動于衷,微祈甯索性捂住臉無聲啜泣,以示無顔面對濰洲父老。
但趁他不注意,偷偷漏了一道指縫。
突然,一道渾厚有力聲音插話進來:“是啊将軍,軍師說的不錯,此事并非你我本意,但反映了集體的疏漏,所以不該讓誰一人承擔。我請纓與軍師一起,是監督,亦是補過。”
微祈甯一愣,立馬放下手去看聲音的方向。
是盧刃,她私封的最佳助攻,每次趕時機都恰到好處。
不愧是能當上副将軍的人,有這份擔當,他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此刻的盧刃,相對于其他人的跪姿,他往前挪了半步,将自己暴露在視野之下,挺直脊背,堅定地看着他們。
陸無硯敲擊桌面的指尖一頓,不冷不熱道:“如此說來,軍師方才說的話,你們都認同了?”
不知怎的,微祈甯愣是在他短短一句話裡聽到幾分咬牙切齒地意味。
仿佛誰敢說一個“是”,他便能毫不猶豫地砍了對方的頭。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
因為陸無硯陰沉沉的不給好臉,另外三人磕了滿地,但誰也不敢接她和盧刃的茬。
微祈甯低聲反駁道:“我隻是覺得這是“軍師”這個身份應該做的,并不想強迫誰認同我的觀點。”
她的确急需做些什麼穩住局面,但并不想道德綁架誰。
因為今天話趕話頂着,她暴露的實在太多,若到最後也沒能說動陸無硯,前功盡棄不說,她和盧刃的小命都難保。
主要還是那張不長腦子的嘴,今日把陸無硯損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依他睚眦必報的性格,散會以後豈不是要片了她涮鍋。
血已流,話已盡。可陸無硯此人軟硬不吃,那還有什麼招能破了此局?
微祈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愁的一個頭兩個大。
要不以柔克剛吧……?
多柔算柔?比水還柔嗎?
想到自己的艱難處境,她幹脆将頭一偏,悲由心頭起,再擡頭時,杏眼裡便醞釀出了兩汪清淚。
陸無硯的注意力在盧刃身上,餘光瞥見微祈甯鬼鬼祟祟的動作,便漫不經心勻給她一個眼神。
誰知恰好對上她濕潤的眼眶。
他面容一僵,表情秒從戲谑到震驚:“你這是……?”邊震驚着,手上變戲法似的摸了塊方帕遞過去。
微祈甯下意識伸手去接。
兩人的手剛一對上,陸無硯那邊便好像被燙到似的,"唰"的便把手抽了回去。
徒留微祈甯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被這一鬧,原本一分的憋屈立即升級成了三分。
她悻悻地收回手,慢動作眨了下眼。随着睫毛輕顫,淚珠便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瞬間滾落臉頰。
“不想給,可以不給的……”一開口便是哽咽,話裡話外在點他。
給了又收回去幹啥啊,專門給她看看衣袖上的花樣嗎?
沒必要吧大哥!
陸無硯其實有些無措。他沒想到微祈甯那眼淚說掉就掉。
他這些年,見過很多女人的眼淚,各種情緒的。
小時候冷宮裡,經常會有女人被送進來,她們大吵大鬧的發瘋,母妃便帶着年幼的他去安慰,每每到了最後遞去一塊方帕,對方一定是聲淚俱下的,落下絕望的淚水。
再有,冷宮有人死掉以後,一同相依為命的旁人前去悼念,也會象征性的落下兩滴眼淚,哭死人,也哭活人。
以及……他一生要強的母妃發現他的異常卻不敢宣之于口,隻能在臨走之前求他一定要為自己抗争的那一滴熱淚,既不舍,又不甘。
他從小耳濡目染,漸漸養成了随身攜帶帕子的習慣。
可饒是他身經百戰,也從沒見過演着演着便入了戲成真的。
是的,他能看出來真假,也能看出來對方這樣做的目的。
作為旁觀者的他很清楚,“陸無硯”在軍事上的确太自負。
隻是布防一事牽扯的人員太多,當然不能隻聽其一面之詞,也要聽取旁人意見的。
不過微祈甯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
不知怎的,那滴莫名其妙的淚壓的他心頭發緊,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歉意,隻好重新把手帕奉上,磕磕絆絆的學着母親的樣子:“咳……你能不能,先冷靜一下。”
此時二人的距離不過一臂。
微祈甯低着頭,拔去滿身尖刺,将最柔軟的一面展現出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她沒接,隻忙着捂臉抹那幾滴強擠出來的眼淚。
可别給捂幹了啊。
陸無硯輕歎口氣,也顧不得會被瞧出異樣了。
“别哭了,想要什麼允你就是。”
“嗚噫噫噫……嗚……啊?”微祈甯那方正演的起勁,蓦然聽到陸無硯半無奈半寵溺的語氣,整個人不禁愣在原地。
這麼容易的嗎,哥們你真吃這一套?
不怪乎她詫異,就看陸無硯平時動不動就砍人的表現,實在看不出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但是管他呢。
“那你别砍他們的頭,咱們軍營缺人。”她啞着嗓子開口。又怕他反悔,連忙湊過去,用那雙被眼淚洗得晶亮的杏眼望着他。“他們也是聽命行事,我帶着他們重新設卡,将功補過,好不好?”
陸無硯溫聲道:“随你,交予你了便由你主管。”
“那在這期間,縱使我怎麼調整,你都不能生氣。”
“可以,我眼不見為淨。”
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是不是又挖了坑等她呢!
微祈甯暗戳戳的瞟他幾眼,心生疑慮,有目的的試探道:“那既然交給我了就信任我,你不能用将軍的身份壓我。”
“嗯。”陸無硯修長的指搭在太陽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按,一副在聽又不在聽的樣子。“還有嗎?”
微祈甯撇撇嘴,心知他沒聽進去幾句,也不願再自讨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