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敢奢望會為了她降低底線。
陸無硯道:“好啊,那你自戕謝罪吧。”
他話音才落,便見寒光一閃。
陸無硯不知道從哪摸了把短匕,“咣啷”一聲扔到地上,正落在她面前。
不偏不倚,刀尖沖她,刀柄沖他。
微祈甯呼吸猛地一滞,臉色瞬間慘白。
接,不接?
沉默良久,她探出指尖勾來匕首,刀尖沖下攥緊,聲音裡帶着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早已将這條命獻給将軍,要殺要剮,絕無怨言,隻是方才所說句句肺腑,絕無二心……隻最後一點,天佑我南桢平安度過此劫。”
她邊說話,邊學着盧刃的樣子彎腰,對着上首深深拜下去。再擡起頭時,将匕首慢慢比到脖子上,唇角輕勾出一抹清淺的弧度——
“将死之人夙願未盡,不吐不快……甯言盡于此,願一力承擔所有,以此身平息将軍怒火。”
刻意練習過的笑讓本就出衆的五官更加明媚,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
連陸無硯都被笑的恍了神。
他半垂下眼,眸光晦暗。
女孩堅韌的仰着頭同他對視,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澄澈清亮,宛如稚童。
相較于驚豔,更多來說,是意外。
意外一貫善于自保,無理也能詭辯三分的微祈甯,居然也能說出“一力承擔”這番人話來。
苦肉計麼?
可他不吃這一套。
“請吧,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那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收場?
微祈甯深吸一口氣,幹脆将心一橫,真将刀刃壓緊并進皮肉裡。
刀被磨的很快,僅劃一下便見了血。
千鈞一發之際,盧刃‘騰’地直起身子,一把将匕首從她手裡奪走。
“軍師不可!将軍,此事我也有責任,我與軍師同罪!”
他膝行兩步上前将微祈甯護在身後,又驚又急。
“糧倉起火,軍師跟着忙前忙後一夜未合眼,其忠心日月可鑒。多虧了她抓住放火的敵特,又做法喚來驟雨,這才能保住大部分糧食!即便這樣還要讓她自戕謝罪,豈不是讓功臣寒了心!”
“還請将軍三思啊……”
盧刃激動的聲淚俱下,胸膛随着呼吸劇烈起伏,整個人像一座即将爆發的火山。
“将軍三思!” “三思啊!”
“仔細想想軍師說的不無道理!”
“我們都有責任,願與軍師同罪!”
有人帶了頭,剩下原本不明所以的人也紛紛跟着起哄求情,心中的天平早已悄無聲息傾斜至弱者。
出了岔子,推一個小姑娘出去擋槍,任誰心裡也不會好受。
古往今來,所有底層牛馬都對上層統治者有着刻在骨子裡的反抗精神,常人尚且如此,更别說是一群戰場上厮殺出來的血性漢子。
他們每人手上都沾着鮮血,最不怕的就是死。
副将說的沒錯,卸磨殺驢隻會讓功臣寒心。
他們不是“微祈甯”,但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微祈甯”。
一呼百應不光是為了她,更是為了自己。
……
一套組合拳打下來,被無形中架到高不可攀位置的将軍沉默久久,心頭無力感愈盛。
不管是不是苦肉計。微祈甯三言兩語便将他這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但又十分重情義的部下全拿捏了。
更有甚,還将他放到了群衆的對立面。
陸無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得不承認,微祈甯在拿捏人心方面的确有些手段。
意識到自己不僅沒有讨到便宜,反而被利用着擺了一道以後,陸無硯怒氣更盛。
“你們這幅陣仗……?”他神色陰郁的壓着眼皮,深邃如墨的黑瞳仿佛即将掀起狂風驟雨,“是準備造我的反了?”
“造反”兩個字太大,壓的人直不起腰來。
微祈甯心中不自覺打起鼓來。
有了方才的前車之鑒,她不敢在此時硬剛。
畢竟這些人的性命全在陸無硯一念之間,惹急了他,誰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她料到士兵們會感同身受幫她說話,但沒想到他們反應會強烈到挑戰陸無硯的将軍權威。
不行!那也不能坐以待斃!
微祈甯毅然決然起身,重新撿起匕首,蹭到陸無硯腳邊跪下,雙手奉與利刃,将染了血的脖頸展示在他面前。
帶着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甯以此身作保,全營上下,對将軍之忠心天地可鑒,若有二意,便教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擡眸仰視,視線再度與他交彙。
與面孔上的清冷截然不符,男人眉目間的炙熱幾乎燙到人心裡。
微祈甯視若無睹。右手輕旋,将匕首調了個個。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對着自己的左手手心劃下去——
霎時間,鮮血淋漓。
她飒然揮手,将匕首甩到旁邊。
要态度,給你态度。
另外,這不是苦肉計,而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陸無硯瞳孔驟縮,眼眸裡飛快閃過一抹痛色,薄唇幾次開合,終是哂笑一聲化為無言。
他附身上前,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恭喜,你過關了。”
冰涼柔軟的唇瓣擦過耳側,說話時有氣息灌進耳朵,弄的人癢癢的。
微祈甯不由得伸出受傷的手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