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從滇緬國趕回皇都,鐵定要誤了除夕的,所以程芷一行索性就留在滇緬國過歲旦了,待過了元宵再動身返程,也正合了王妃的意。
期間發生了兩件事:一件是程芷終于入魔成功了,或許也是受了七情減損的影響,少了點人味,可不就添得點魔性麼,真是喜大普奔——咦?這話怎麼聽起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人一旦入魔就和登仙一樣,之後容顔也不再會衰老,這一點倒真是個好消息,畢竟美人遲暮是種憾事,程芷眉目深邃本就長得極俊雅,偏偏雙眼尾帶紅痕兼有一點下至,多了份清秀無辜感,擔得起當世對美人的評價标準,還是特别合滇緬王眼緣的那種,不然他老人家也不會像個真月老一樣,今天喊程芷去這家看郡主,明天又拉着他去那家看公主了。可惜程芷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王妃不想勉強,國王也就不再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另一件事是莊果兒也出現了,和程曌狗狗祟祟在屋子裡秉燭夜談了一整宿。程芷不能自毀身份去趴牆角,隻好故作高深的在院子裡和月亮對了一整晚的詩。待莊果兒出門,看到頂着兩個黑眼圈的程芷,心情也是很複雜,隻留了一句“七情聯結是把雙刃劍;對你,未必是件好事”就走了。程芷大為震驚,程曌連這種事都跟你說麼,再回味了一會兒又酸不溜秋地想,你這純屬是妒忌。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醋味比較濃。
關于莊果兒,程芷心裡一直有兩道過不去的坎。一道是他的長相,不知為何,程芷兩次看莊果兒都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樣貌的,究竟是美的醜的也不知道,但是根據程曌的長相再加上話本裡對仙人的描述來判斷,多半是清俊飄逸的。哼,他就是故意不給我看!
另一道是程曌跟莊果兒的關系,雖然也見過其他上神跟程曌來往,但莊果兒明顯是走得最近的那一個。程芷後來也裝作不經意的問過程曌,到底跟莊果兒是怎麼結識的。
“那時候我正守在地火旁百無聊賴,突然看見一個活人闖進來。地脈躁動本就不是凡人能鎮壓的,這個老好人居然真就因為附近村民的央求一個人闖進來看了。我當時就想,這個人實在是莽。”
“不過他當時已經被業火灼傷,命在旦夕。所以我就跟他說,如果你能跟我下完一局棋,或許還能搏出一線生機。”
“為何是下棋?”
“那棋叫生死棋,凡人每下一步都會經曆一場生死攸關,唯有戰勝了才能再回到棋盤旁走下一步——那局棋我下了整整三百年。”
“最後他當然是全勝歸來。”
“沒錯,最後一步下完,他是帶着羅刹回來的。”
“那個時候,地獄業火也已難奈他何。”
“阿芷真聰明,說的全對。”
“太好了……”
“?”
“在他命在旦夕的時候,你沒有跟他七情聯結什麼的。”
“哈哈哈哈,阿芷你的想象力真豐富。”程曌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現在想一想,倒也不是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
“噗,怎麼突然表情變得這麼嚴肅?”
“反正……就是不可以!”
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程芷的錯覺,在滇緬國的那一個月,他自诩表現的滴水不漏,卻似乎還是被阿炎察覺出了什麼。某一天晚上,程曌已經歇下,程芷和阿炎還在琢磨白天的功法,阿炎突然發問:
“為何你最近對九殿下關注的這樣多?”
“有嗎?”有這樣明顯嗎……
“今天用早膳時,你偷瞄了他七次;午後遊園時,又跟上他并肩了九次;還有剛才給皇都去信,寫到‘九殿下’三個字的時候,你發呆了五次……”
“……”你是情報機構出身的麼。
“我自己都沒發現,聽你這麼一說,可能是因為剛剛才入魔,比較在意殿下的眼色吧。”程芷故作鎮靜的答。
但他卻忘了想一想,連寸步不離的華陽都沒注意到的事,阿炎為何能夠發現呢?
在外人看來,這一趟滇緬國之行把程曌的心養野了不少,返回皇都後便隔三差五的嚷嚷着要出去走走,連原本最好拿捏的程芷,現在也有了滇緬國這座大靠山,皇帝也很愁啊。
他們三人并三匹馬,去過極北看極光,到過極南下地火,東去蓬萊賞仙境,西入峻嶺探山巅,當然最常去的還是街頭巷陌、市井人家。看過了天地的大,才知道自己的小;看過生老病死人間百态,才知道何謂蠅頭之惱庸人自擾。
春去秋來□□載,除了年關時回宮吃個團圓宴,大部分時候都是野在外面的。一開始皇帝還對他們常有的不辭而别頗有微詞,但程曌每隔三五日必會來信,信上對于沿途所見所聞知無不言,對于好的不吝贊美,對于惡的也絕不包庇,倒像是個微服出巡體察民情的欽差了。而且信上措詞畢恭畢敬,皇帝看的也開心,再加上太子程祺也時常在旁疏導,時間久了也就覺得其實也沒那麼不妥,畢竟人家天神降臨總是有原因的,現在助你巡天下,多少君王求之不得!
——當然,這些信都是程芷寫的,這些溢美之詞也是他捏着鼻子堆砌的,他常常懷疑,這是不是才是程曌帶自己出來的真正目的。
皇帝的賞賜每次回宮都有,但程曌轉頭出門就散了。于是為了生計,他們一路上賣過藝、種過地、洗碗刷鍋樣樣都來,有一次差點被土匪綁上山頭做賬房先生……最後的結果是土匪痛定思痛以後再也不能以貌取人了,這看起來斯斯文文還帶着兩個拖油瓶的小白臉,怎麼打起架來比自己還要匪呢。
習武當然是不能荒廢的。一開始,程曌陪着程芷晨練,待初見劍意後,就讓程芷和阿炎互相對練。就如程曌初見時所言,程芷于用劍一道上極有天賦,隻三年便能與阿炎平分秋色。如果要說讓程芷有什麼不甘心的,就是他的劍路劍招嚴格來說師承自莊果兒,隻是中間過了程曌這麼一手二道販子,但是阿炎的長鞭使得卻是程曌自創的招數,因此平日裡,阿炎能與程曌切磋讨教的機會總是更多一些。
除了習武,功法也是日日要練的。兩個習魔道的人,天天聆聽神仙教誨,每每想到都讓程芷失笑。因為仙魔修煉路數大不同,越練到後面程芷越發現,其實程曌也常常是在裝大尾巴狼,明明自己也不太懂,偏要裝出一副諱莫如深的高深勁兒,然後轉頭就抓一堆小妖,逼人家說出修煉法門後再款款回來裝人師傅。後來那幾年程芷跟阿炎也懶得配合演了,直接跟程曌說你自己一邊休息去吧我們會看着練的。
至于這一路上最難熬的,就是程曌跟阿炎變聲的那一年了,他程芷一個素來喜靜的人,天天耳邊兩隻公鴨嗓……捱過這段就入柳暗花明之境了,程曌這般清雅隽秀的長相,聲音居然意外的低沉,但也好聽,一如當年聽到過的那樣。
哦對了,這九年裡,程曌的真身再也沒出現過。
一日,三人來到東邊一座城。這城地處交通要道,昔日也曾十分繁華,後來受東魔之累,城裡漸漸流行起了一種怪病,人會莫名其妙的部分獸化,程曌他們因此前來調查。
不過在進城前,程曌和程芷還鬧了點别扭。事情還要回溯到一個多月前,一群将化形又還未化形的狐狸大鬧人間,要說大奸大惡倒也沒有,就是這群狐狸正在鬧分家,每天在人間集市上大搞幫派争鬥,攪得鎮上雞飛狗跳。出貨的攤販一看遠處黑壓壓翻起漫天塵土,就四下逃散躲進附近人家家裡,待避過風頭出來一看,東西不是被砸了就是踩爛了,叫苦不疊。
至于這群狐狸為什麼要專程到鎮上鬧,歸根溯源好像也不能全怪它們,畢竟這座鎮以前就是它們的巢穴所在,後來東海不太平淹了幾座城,那裡的居民一路内遷來到這裡,看風景秀美又土地肥沃,所以開荒拓土安了家,哪裡知道是捅了狐狸窩了。狐狸雖然跑了,但祖墳跑不了,現在它們鬧分家,非要打賭誰先能找到老祖宗的墓才是正統,天天刨啊刨的,也不知道老祖宗知道後棺材闆還壓不壓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