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不管命殒何處,最後魂魄都會彙聚到黃泉,我從未刻意去想過要找入口。鬼域酆幽王的城池是在北地,這黃泉入口卻開在極南,倒還真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你的魂魄。最妥帖的做法還是應該先将那木牌尋回來,黃泉對‘死者’的影響不可小觑。”程曌擡了擡袖,他的斷臂已經自愈,那條出發前系下的帶子也依舊與程芷連着,“這根帶子實際栓住的是你我的命魂,待黃泉門開,你切記要攥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放開。隻要不入黃泉,天上地下我定護你周全,但若魂魄堕入黃泉輪回,就神仙難救了。”
程芷點點頭,正說着,面前走到一處窪地,村長收了腳步:“就是這兒了。”
這處窪地乍看之下也沒什麼特别的,今晚的夜特别黑,擡頭什麼也看不見,一定要說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一路上都聽到的怪物夜行的聲音,到這附近就戛然而止了——可見怕死的都不願踏足這裡,能來這兒的都是半截身體埋入黃土的了。
“等時辰到了,這雲就會散開的。”村長說。
果不其然,又過了三刻,黑洞洞的天真的慢慢起了變化,一道黑水從半空流下,把這厚重的雲霧破開了一個口。雲霧之上,一座十八層牌樓緩緩浮現,高逾千丈,左右各守着一黑一白兩條燭龍,龍尾浸在黑水裡,龍身纏緊牌樓的柱脊,那龍頭正吞雲吐霧,吸納之間,附近的遊魂野鬼都不自覺被牽引過來。
黑水蜿蜒曲折,正好流淌到程曌一行的腳邊,看來這位置也是精心計算好的,水中還有星星點點的如螢火蟲般的光點在閃爍,順着這天瀑逆流而上,到牌樓前又自動分列出好幾條隊伍,十八層樓,層層不同,有的廊檐上畫着江河湖海,有的畫着熊熊烈火,這些光點就像有意志般各自選定,再一躍而入。
“這些熒光就是人轉世投胎的魂靈了。”村長解釋給程芷他們聽,“說來,其實好多年前老頭子我就該随着這些魂靈一起去了……”
“但是我放心不下呀,這村子的巫蠱之力一代代漸弱,若是連我都去了,還有誰能護他們周全呢?”
“村長您怕是過分憂慮了,雖然沒了巫蠱之力,他們卻學會了與魔獸共處。生存本就不是一塵不變的技能,您該對他們多一點信任的。”
“果然、果然,你們早就看出這個村子裡有魔物了,卻也沒害怕,你們的來曆當沒有官商經貿這樣簡單吧。”村長猜測成真,自己也忍不住點頭,“我就說昨晚那些屍體來的蹊跷,背後恐怕也是你們的手筆吧。”
“抱歉,瞞了您。個中詳情,原諒我們還不能道明。”程芷的道歉是真心的。
“無礙,無礙。”村長擺擺手,“莫若說,甚好,甚好。”
不追究就罷了,這甚好?又是好在何處?
村長像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惑,不等問又接着說了下去:“我說甚好,是因為兩位公子并非真正的死人,我巫蠱一族也有類似的僞裝,兩位應該也是用了什麼特别的法術吧。”
“……至于我說無礙。”老村長緩緩擡起頭,那雙布滿皺紋的蒼老的眼,此刻竟閃爍着不祥的精光。
不好!程曌立時察覺不妙,卻還是遲了一步。
下一秒,一副白骨尖爪直直刺穿了程芷的胸膛,剛剛好是能捏住心髒的位置。
“我說無礙是因為,該道歉的人,是我啊。”
白骨尖爪一放一收,程芷隻覺得自己的魂靈被什麼拖了出去抓到了空中,眼中看出的視線離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遠……更糟糕的是,魂魄一離體,就被一股極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拽進了黑水之中,這河外面看極平靜,被吸入其中才知道有多湍急,程芷的魂魄被打着旋兒地推往高處朝黃泉入口去,沒多時就七葷八素地忘了生前身後。
地上站着的已不再是程芷本人,那老頭的身子轟地倒下,藏在他胸口的一隻白骨手爪也斷成了一截截。
“沒想到這竟是一副修仙之人的身體,真是意外的驚喜。”
霸占了程芷身體的村長隻覺得體内充盈着源源不斷的力量,這是他已經好幾十年沒有體會過了的。
“這位小公子也抱歉了,我本無意害你們兄弟,實在是為了村子沒辦法,即便種下了這麼多隻魅,我那個身體也不可能再熬得過這個冬天了。”“程芷”緩緩轉過身,眼中透出陰狠:“放心,隻會疼一下子,我的手很穩的,疼一下之後,你就永遠不會再疼了……”
“原來,這就是你的執念。”
面前,本該站着的程曌已沒了蹤影,但這話音明明聽着就在耳畔……“程芷”大驚,反手朝身側一個劈掌,落空。
“是我太自負了,還連累了阿芷。”
聲音從身旁一圈圈蕩開,感覺天地都在嗡嗡回響……不對,不可能,不是天地在回響,是腦海中的回響。
“出來!你怎麼進我腦子裡的?住嘴,閉嘴,不要再說了!”
“程芷”痛苦地捂緊腦袋蹲下,眼前是光怪陸離的一幕幕,那裡面有他出生時受長老洗禮的畫面,有族長故去時把全族人托付給他的畫面,也有他一次次殺人、奪人身體的畫面……
“你……到底是,誰?”
“我本不打算以這副模樣現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