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之季,傍晚,左家東院傳來她撕心裂肺的喊聲,左宗寶雙手揣在袖子裡在屋外急得團團轉,幾次想進去看一眼,皆被老太太攔在了門外。
“男子不得進産房,否則會染上黴運的。”
左宗寶完全不屑,“能有什麼黴運,生孩子不是喜事嗎?我就進去看一眼。”
“不成不成。别的事情祖母都能依你,隻這事兒不成。”老太太說完,吩咐兩個護院守着左宗寶,不讓他靠近房門半步。
左宗寶還想争上幾句,忽然一聲破天的嬰兒啼哭從房裡傳來。
“生了,生了?”左宗寶高興的掙脫那倆護衛便往房裡沖。
剛進房門半步,就被幾個婆子攔住,“恭喜爺,喜得千金。”
老太太一聽,臉當時就拉下來了,盼來盼去,竟是個女娃兒。
“方才那一聲哭嚎,我當是個男娃呢。”
左宗寶并不在意,他甚至沒看婆子手裡的孩子一眼,隻巴巴的要去屋裡看媳婦。口中胡亂應付着,“好好好,千金好。娘子,你還好嗎?”
他又要往裡走,婆子們攔着他,“爺别急,奶奶肚子裡還有一個呢。”
“啊?還有一個?”左宗寶和老太太都愣了。
老太太眼睛裡重新燃起了希望,立刻雙手合十,向天禱告,“但願第二個是男丁,一定是男丁……”
左宗寶皺了眉頭,回想方才聽見那聲聲嘶喊 ,他不由得低語嘟囔,“不要了吧,生孩子好像挺疼的。”
老太太聞言,臉一沉,打了他一下,“呸!什麼不要?這孩子竟胡說。”
二人正說話,房裡又傳來提哭聲,不大的功夫,周婆子抱出孩子,滿面堆笑,“恭喜老太太,賀喜老太太,是個男娃兒。”
老太太大喜,當即抱起那男娃兒,先是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然後就鼻子眼睛嘴的看了一個夠,笑得合不攏嘴,“我左家後繼有人啦,真是先祖庇佑啊。”
左宗寶本欲立刻進去看娘子,但見老太太隻抱着男娃兒,那女娃卻在丫鬟手裡被冷落着,有些心疼,便過去抱在懷裡,然後趁人不備溜進産房。
他覺這兩日邬玺梅又像換了個人似的,但祖母告訴他,女人生産前後性子多少會有變化,他就也沒往心裡去,一如既往的對她悉心照料。
邬玺梅這時剛生了孩子,虛弱的躺在床上,披散的頭發早被汗水浸濕,黏糊糊的粘的臉上到處都是。即便如此,她也無力去整理,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這姐妹倆閉上眼,不說不動時,是一模一樣,完全分辨不出來的。
左宗寶一眼看過去,滿是心疼,他悄悄過去,拔開她粘在臉上的濕發。
邬玺梅有所覺察,睜開眼睛,看到他懷裡抱的孩子,眼裡流露出慈愛。
左宗寶又見她眼神不太對,心裡揪了一下,但還是把孩子抱過去讓她瞧,“你看,這孩子長得跟你一樣好看。”
邬玺梅小心翼翼的在孩子臉蛋上摸了摸,那軟綿綿的觸感,莫名讓她覺得心安。
“那個孩子呢?”
“放心吧,祖母寶貝似的抱着呢。我看她有了曾孫,都不想認我了。那個一時半會兒搶不來,我就先抱了閨女過來讓你瞧瞧。”
邬玺梅心裡大概猜得出,是老太太偏心,冷落了閨女,他才抱進來的。不過,她倒沒在意這些,隻覺得左宗寶這個人看着吊兒郎當的,其實心腸是真好。她想着姐姐能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倒也是幸運的。
“娘子,你累了吧?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左宗寶問。
邬玺梅無力的搖搖頭,“我沒什麼胃口,隻想睡會兒。”
“好,那你睡。我帶孩子先出去。飯菜我讓他們先給你備下,等你醒了再吃。”
“嗯,多謝。”
左宗寶嘴角抽了抽,又一次感覺到陌生。
此時,屋頂之上,邬玺玥正借着月光看着屋内的情形。
總算平安生了,她也就放心了。
她看了眼旁邊屈膝坐着的疾風,無奈歎了口氣。方才在妹妹生産時,這家夥就掐着他的大腿抑制緊張的情緒,就他這勁兒,八成那條腿應該能有一片淤青了。
“哎,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她冷淡的問。
疾風擡頭朝她看去,他并沒有想過離開,沒了行會的束縛,他反而更加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見他神色不變,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臉,她道:“你不能一直像個影子一樣跟在我妹妹身邊吧?”
“為何不能?”疾風淡淡的道。
邬玺玥愣了瞬,是啊,為何不能?
“可是,你難道看不出我妹妹心裡隻有羅域嗎?你這樣跟着她也不會有結果。”
疾風垂着眼睛,好似自語,“萬一他死了呢?”
邬玺玥眉頭微蹙,打量疾風毫無懷緒的臉。這小子真的在等這種機會嗎?
“你可别打這種歪主意。我不希望有這樣的事發生,不然,梅兒她一定很傷心。”
疾風低着頭,眉眼略顯沉重,“她也會跟着死嗎?像人們常說的殉情。”
邬玺玥心裡咯噔一下,想了想,“我不是她,怎知她會如何?但是,那畢竟是孩子的父親,若是死了,便是梅兒一輩子的傷痛。”
聞言,疾風默默攥緊了手。
看他眼神黯淡,邬玺玥似感同身受,勸道:“在成為殺手的那一天,我們便不再配講感情。你又何必在此糾纏一段本不屬于你的情感?我勸你早點抽身,天涯海角何處不可栖身?何必在這兒做他人替身?”
疾風順着洞口注視着下邊的邬玺梅,淡淡道:“那左宗寶呢?”
邬玺玥歎口氣,環顧此刻安靜下來的東院,慨然道:“我一直未真正的接受他,正是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為這段感情負責多久。我不想有一日我想浪迹天涯的時候,平白的傷害一個對我用情至深的人。”
疾風不再言語,隻望着屋内虛弱無力的邬玺梅,眼神晦澀不明,不知在尋思些什麼。
每當他不言不語,露出這樣的神色時,這家夥就不知在琢磨些什麼。這讓邬玺玥稍稍有些不安,真怕他打上羅域的主意。
* * *
深夜,疾風再次潛進邬玺梅房裡,看她睡得很沉,心裡卻莫名有點空落的感覺,是那種不再被需要的感覺。
他有點怕,怕自己以後都沒有理由再接近她。
他挨床沿小心坐下,默默看着她,有種沖動想将她抱進懷裡,是以自己的身份抱她。
邬玺梅眉頭動了動,疾風立刻躲到暗處。等到她翻了個身又睡着了,他才再次出來,然後又坐在她身邊,什麼都不做,就隻靜靜的看着她。
這時,院子外傳來些動靜,疾風立刻出門翻上了屋頂,随後伏在屋頂上伏身向下看。就見小翠和于嬷嬷在院門前說話。
“郎中說,奶奶早産又産下雙生子,導緻氣血虧損,需日日以雞頭參炖雞進補,直到出了月子方能把身子養回來。可那雞頭參本就是難得之物,若是以前的左家尚可應付,可是現在,就是把那幾間店鋪都賣了,也吃不起一個月的雞頭參啊。”于嬷嬷歎氣道。
其實邬玺梅是足月生産,并無早産,之所以氣血虧損,是因為那郎中之前沒有診出她懷的是雙胞胎,還以為是胎大,故而一直以清淡飲食為主,導緻營養不良,更緻使生産時孕婦沒有氣力,從而氣血虧損。那郎中肯定是不能承認錯誤,故而私下與老太太是這樣說的,連左宗寶都不知道實情。
小翠道:“我看奶奶的氣色的确不好,小臉煞白的。而且 ,從生完孩子到現在人就一直睡着,真不知是睡着還是人太虛弱,所以昏迷着。”
于嬷嬷道:“這事兒可萬萬不能讓爺知道,若讓他知道,他肯定鬧着把左家僅存的那幾家鋪子也都賣了。到時候,這一家老小,可就都得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