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虞雖應了下來,他心下卻是格外沉重,如果自己跟着一起去了太平坊,就意味着要獨自深入卷進曾經的舊事,他不想連累沈晏蕭。
他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又自嘲似的苦歎一聲。
是推卸不掉的責任,是留給自己的警醒,不想再每每從夢中驚醒總是滿身冷汗,于他而言,也總該有個結果。
但在去太平坊之前,他還要去了結一件事。
天色逐漸暗淡下來,蒼穹沾染上墨色,籠罩的密不透風,夜深霧重,即便是皓月當空,灑落目光所及之處也竟叫人辨不清東西,透過林間斑駁樹影搖曳的光影,寒鴉陣陣寂靜處,寥寥景風雜枯木。
這番離開鏡花水月陣過後,先前那月白銀邊袍的弟子靜候在偏僻寂靜林木之中,時而來回踱步,時而擡頭朝着某一個方向望去,像是在等什麼人。
他未在原地等待多時,便見一身披燕尾玄色鬥篷之人輕功踏在樹幹之上,臨空踏月而來。
那人瞧見在樹下等候之人,飛身點足輕落了地,又用手攏了攏帽檐,朝那弟子背過身去。
“你們要的東西我已經帶來了,你們所說的承諾是否也該早日兌現了?”那弟子脫下帽檐,從腰間掏出一卷簡牍,邊說邊遞給那玄衣鬥篷之下的人。
“哼,跟我們家主人談條件,你還沒這資格!”那玄衣鬥篷之下的人出了聲,竟是個女子,言語之中卻無半分優柔寡斷,盡數是不容置疑的威壓。
那弟子面色瞬時變的不善,目眦欲裂,像是要當場與其撕破臉一般,反手将腰間佩劍就要拔出一劍刺向那背對着他的玄衣女子。
可惜慢了一步。
那女子冷笑一聲,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将劍架在這弟子脖頸旁邊,對方再亂動一下就能割開皮肉讓其雪白鋒刃見了喉間血。
這少年也未曾料到此人反應速度如此之快,眼見刀在脖邊,一時之間也沒了脾氣,面色尴尬,但那女子似是聽不得這種話,像是不肯放過他,以刀壓着面前之人緩緩往地上跪去。
這人心底暗叫不妙,知道自己遠不敵面前女子,咬了咬牙,于是幹脆“噗通”一聲,雙膝已跪在地,手也雙雙舉起,俨然一副貪生怕死,毫無半分骨氣之輩。
“交上來。”那女子又一次開口道。赫然是指剛剛被打落在地的簡牍。
那少年慌忙爬過去撿起來,雙手恭敬呈現上與那女子。
玄衣女子攤開簡牍,隻掃了一眼便皺起眉頭,憤然将其重重扔在地上,卷起周圍塵土飛揚。
“讓你辦這麼個事都做不到,未免太浪費我們的時間,敗事有餘的家夥!”她沉聲咒罵道:“也不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東西上面什麼字都沒有,真不知道主人留你這麼個窩囊廢幹什麼!”
那少年聞言冷汗都浸濕了後背,怎麼可能是無字簡牍,那可是他千辛萬苦得來的!
他連滾帶爬的撿起來,顫抖着攤開了簡牍,果不其然是個無字簡牍。“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此時此刻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原來早就中了别人的局!
他此刻心恍若如墜冰窟,說不定他的行蹤都被暴露了都不知道,被人耍了還蒙在鼓裡,于是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擡眸再見眼前玄衣女子,這時隻覺得是命懸一線的救命稻草,忽然像發了瘋似的跪着行進匍匐抱住在那女子腿邊。
“大人...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帶着憐憫的眼神望向那玄衣女子,聲線顫抖近乎哀求道。
那玄衣女子見此眯起眸子,略勾了勾唇角,俯身不屑道:“想要多一次機會...你就要拿出能支付相應代價的交換...你若願意,我這便回去告訴主人...”她低聲的訴說恍若是能蠱惑人心的惡魔,引誘人跌入芳香的煉獄。
“好...好!我答應!無論什麼代價,再給我一次機會...”那弟子像是病急亂投醫,不管不顧便應下了這場毫無勝算的賭局。
玄衣女子見他答應下來,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耳去傾聽。
“我要你去盯着那個人,另外...交出...”不知這玄衣女子究竟說了什麼,那弟子聞言便大驚失色,面如死灰,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的名字登記在閻王冊上來索命。
語罷,那玄衣女子輕巧飛身踏枝離去,隻留下跌坐在地煞如白紙般的臉色的弟子。
謝不虞同沈晏蕭離開鏡花水月陣後随意尋了一處客棧住下。
當天入夜,沈晏蕭不知為何執拗的突然要教謝不虞使劍,興許是看中了祝殃銘,倘若他要是收了那小子,依沈晏蕭這性子,多半是能忽悠到祝殃銘認他做什麼義父之類大逆不道的輩分。
他倒是苦口婆心勸謝不虞學點兒劍法,誰知謝不虞沒一次買賬,不但劍法毫無長進,反而越練越像剛學的新人,像是有意刻意賣沈晏蕭這個人情。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愚笨了,我可記得你當初學刀之時可謂是一騎絕塵,怎的如今換了劍,劍式身法走不準也就算了,為何連半分劍氣也使不出來?”沈晏蕭真覺得自己操碎了心。
要不是看在多年交情份上,早就要學着旁人門下師傅如何懲戒弟子般對其施以懲戒了。
“嘿嘿,這不是人之常情嘛。”謝不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使劍的絕世高手很多,我練這個會很累的,那我可不要,還不如做眼下一介廢柴小弟子。”他雙手交叉放在後腦勺,手臂枕着,躺在床鋪上,好不自在。
其實他并非是什麼學刀的天縱奇才,也更不是什麼學劍的愚鈍之輩,隻是有他自己難言的苦衷罷了。
而他此次如此賣沈晏蕭一個面子,大概是不想讓他又一次失望吧,不論先前出生入死,什麼險地都敢去闖,但這次是他迫不得已,況且此事也與他無關,不想因自己而令其身陷囹圄。
待沈晏蕭離開自己屋中,謝不虞起身順手将門帶關上,靠在門後,輕歎了一聲氣,他今夜便要再回一趟北檐堂,不僅是拿回自己的刀,還要與堂主做場平等的交易而放他走。
窗外夜深人靜之時,他卸去一襲白衣,換上從前玄青色俠客服,從窗棂離開客棧飛身上檐。
屋内桌上被茶杯壓着一張字條,上面隻有二字“勿念”,字迹清隽,蒼勁随性,筆鋒走勢驚若遊龍。
正如他所行俠義肝膽之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