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班屹短暫擡起頭,他靠近江銜遠,兩人距離陡然縮短。
呼出的氣體纏繞交織,江銜遠心髒驟停。
但始作俑者一臉坦然,眼尾因為生理鹽水泛紅,霧氣模糊了視線。
“還打我手,你當幼兒園懲罰小孩呢?”
班屹短促地笑了一聲,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站穩,直視江銜遠。
班屹腦袋思緒翻滾混亂,他隻能依靠本能想一出是一出地說。
前一秒,又拽又酷地說:“不好意思,你打不了我,因為我這人沒上過幼兒園。”
下一秒……
“江銜遠,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和你的适配度很高?”班屹生怕江銜遠聽不見,于是他貼着他的耳廓大聲說:“那就是,道貌岸然。”
沒有得到回應。
江銜遠微低下頭,關注男生的一舉一動,雙手沒收回口袋,而是懸在班屹兩側,保持着似有若無的距離。
期間,可能是因為意識到給罵了,江銜遠疑似嫌惡的皺了下眉。
班屹心髒劇痛,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道貌岸然的家夥,你能給點反應嗎?”
江銜遠隻問他:“罵完了嗎?”
班屹點點頭。
江銜遠:“罵完了,道貌岸然的人要送你去醫院了。”
從小到大最怕去醫院的班屹:“……”
突然覺得心髒也沒很痛了。
但身體是誠實的。
班屹意識徹底模糊前的一瞬間,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他扯唇朝江銜遠笑笑。一張充滿少年氣的臉似乎喪失了生命力,血色全無。
班屹沒有找任何支撐物,即使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而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卸下來所有的力氣,快速向地面墜落。
江銜遠及時扶住下墜的人,“站不穩就找人扶着。”
說完,班屹感覺到懸空感從腳底傳來。
江銜遠抱住班屹的大腿根,抓着他的手腕繞到自己的後脖頸,讓人像是樹袋熊一樣挂在自己身上。
班屹全身不自覺地松懈下來,他精疲力盡,隻能動動嘴皮子:“幫我把衛衣帽子戴起來,蓋住眼睛。”
江銜遠:“什麼?”
“丢你一個人的臉就夠了。”班屹把臉偏到一邊。
在班屹有記憶的年紀裡,沒人這麼親密的抱過他。他小腿很不自然地晃來晃去,晃得迷失方向,正正好好就敲到了江銜遠的膝蓋。
江銜遠如他所願的替他帶好了帽子,隻不過不是衛衣帽子,而是鴨舌帽。
江銜遠沒用什麼力氣地掰正他的下巴,露出他的眼睛:“死人才需要蓋住眼睛。”
班屹選擇性耳聾,他垂下頭,鴨舌帽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大部分的五官。他挪動下巴,在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後,就把下巴擱在江銜遠肩膀上。
警車的鳴笛聲響徹巷往巷。
紅藍交織的燈光浸染整個黑夜。
腦袋垂了半天的班屹忽然又有力氣擡頭,“怎麼辦,咱倆好像得一起進局子了。”
江銜遠深呼吸,一字一句:“你想多了。”
身體每處骨肉還在源源不斷地傳來痛覺,仿佛前十六年的傷痛重疊在一起向班屹襲去。
班屹痛到最後幾乎麻痹了,眼皮打架,“我先睡會兒。”
不知道是不是班屹耳鳴的原因,江銜遠的聲音聽起來幾乎顫抖:“睜眼,不許睡。”
巷往巷一整條巷子都被紅藍光照亮,萬家燈火随之亮起,一扇扇窗或打開或關緊,人聲嘈雜。
巧得是巷往巷521号二樓的窗戶随暴雨聲打開,探出頭來的是位年近百歲的老人家。
班屹眼睛睜開一條縫:“你騙我?”
班屹模糊的視線裡有什麼砸在他脖頸上,濕潤的液體,從脖頸線條順流下去。
“騙你的。”江銜遠自相矛盾說:“不算完全騙。”
“那算什麼?”班屹閉着眼睛笑了笑,“善意的謊言?”
風吹動了層層的樹梢,江銜遠垂着眼,捏了捏了懷裡人的手腕:“算我的私心。”
班屹:“私心想整我是吧?”
江銜遠:“……”
班屹:“嗯?”
“早睡早起。”江銜遠說。
班屹:“…………”
班屹感覺周邊的聲音如潮海般褪去。
人在瀕臨死亡時,往往會夢見對過去生活的回顧和對未來的期待。
例如,班屹夢到了剛升上緻理的時候。
剛在炎炎夏日結束軍訓,就被緻理送到大山之上的一所廟裡研學。
廟裡供俸了一位山神,當地人說山神很靈,說桃花、學業、命數甚至是雜七雜八的事情都可以請神,說得出神入化,引得很多學生都買了條紅繩祈福。
楓葉、銀杏葉落了一點,時不時随風而起,又向萬丈山崖墜去。
方争一從後攬住班屹的肩膀:“你哪裡來的閑錢買這個?”
班屹從兜裡掏出随身筆,“當時跟緻理簽的保送合同裡面的獎學金。”
“你不是拿錢去給班叔還錢了嗎?”
“就還了十萬,還剩點兒。”
方争一本還想問“還是點兒”是多少,剩下的錢還夠不夠每天吃飯的錢,不要再跟上次一樣,剩一塊錢也說是一點兒 。
但最後還是沒問出口,因為問了也沒用,班屹太能吃苦了,即使是天塌下來,這人都還能笑嘻嘻的調侃句天空不作美。
“算了,錢不夠找兄弟。”方争一快速轉移話題:“寫了啥?”
班屹望着不遠處的背影:“我寫了……”
“三年後,再考個狀元。”
不遠處的背影轉過身來,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在他臉上,海色的眸子像是海玻璃。
無聲的對視持續了很久,久到一瞬間場景颠導都令人來不及回神。隻能鎖住目光彙集之處,注視着那雙眼睛逐漸與眼前的逐漸重疊。
病房光線暖黃,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心率異常的警報。
班屹平複呼吸,心跳沒有得到平複,“江銜遠。”
“嗯,我在。”江銜遠替他掖好被角,問:“身體有哪不舒服嗎?”
第一次聽江銜遠說這麼有溫度的話,班屹覺得自己還在夢裡,于是随口回道:“還行,死不了。”
“死了,你應該躺在停屍房。”江銜遠按了下護士鈴。
班屹:“……”
私人病房突然被推開,一個橢圓體的智能機器人從門外平移進來。
橢圓體機器人驚歎:“你37°的嘴,怎麼能說出如此寒氣逼人的話語!!”
機器人身後還緊跟着一個中年男人,男人身上穿着價值不菲的西裝,但從上到下都寫着狡猾和油膩。
中年男人走到江銜遠跟前,半百年紀在個舞象之年面前拘束到搓手,“江少,你同學醒了啊?”
“江少”回複淡淡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