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離去的湯餅攤主無意中瞥見葉绫君的面容,怔在原地。隻見這姑娘青絲如墨,膚如凝脂,繡眉不畫而濃,一雙杏仁眼,眸光清泠如寒泉,柔唇如紅梅一點,唇珠豐潤。攤主腦中浮出四個字,“容色攝人”。
見湯餅攤主久未離去,一旁黑衣女子輕咳一聲,攤主如夢初醒,忙回去招呼下一個客人。
葉绫君與黑衣女子各自吃着湯餅,黑衣女子低頭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主人神色不愉,難道此行跟蹤徐渭送贓物的馬車并不順利?”
葉绫君目不斜視,同樣低聲答道:“我今日正要跟蹤徐渭出城時,被夜鹫殺手盯上了,看來他們也在時刻盯着徐渭。我們得到的消息沒錯,臨安異動背後的确是夜鹫在弄鬼。你那邊有何收獲?”
黑衣女子愁眉不展,“主人命我去查徐渭最近與誰過從甚密,但他與日常來往的官員都隻是官場交際,屬下慚愧,難以分辨究竟誰最可能是徐渭的同謀。”
“不必自責,這案子内情很深,徐渭自然要萬分小心。”葉绫君聲音中難掩憂慮,“我也尚未查清徐渭收購那些藥材是作何用途,今夜我設法潛入徐渭府邸再找找線索。但既然和夜鹫扯上關系,那就是當年沒除幹淨的暗鬼又要作亂,不論他們做什麼,必會掀起禍亂。”
黑衣女子心中一凜,若是讓那些人得逞,隻怕大齊又要陷入内憂外患,但她也同樣擔心欲要踏入這旋渦的葉绫君,“這些老鼠自然要除幹淨,但主人當年被誣陷獲罪,詐死才得以脫身,如今隐居的安甯日子得來不易,若卷入此事一深,不止要面臨諸多危險,身份行蹤也難免被人察覺,恐要禍及自身。”
葉绫君眸光沉穩而堅定,望着北方天穹,眼前閃過許多熟悉的面容,“這麼多年過去,我若守不住他們用命換來的安甯,不為他們求個公道,我即便活着,又該如何在夢裡面對他們?”
桓雀想起那些故去之人,神色也變得黯然。
葉绫君暗惱自己怎麼又不自覺提起過往,連帶桓雀也跟着心情低落。她話鋒一轉,打趣道:“你當年執意追随我隐姓埋名留在臨安,平日裡總一個人,也不嫌孤獨?可想過找個如意郎君?”
桓雀在情愛上心思單純,雙頰微紅,“主人莫取笑我。我成日在臨安巡城軍當差,同僚多是些五大三粗不解風情的漢子,哪來什麼如意郎君?”
葉绫君挑眉笑道:“從前在馳雲軍中,祝焰不也五大三粗不解風情,我看你同他關系也不錯。”
桓雀臉紅得像黃昏的火燒雲,偏偏面上要裝作雲淡風輕,“誰同他關系不錯,一天不打三回便是和氣了。”
葉绫君從前将桓雀逗得局促時總覺得有趣,眼下卻唯有自責,“桓雀,等此案了結,你回長安見見祝焰吧,你當年不辭而别,他一定還在尋你的下落。”
桓雀一驚,“可是主人您……”
葉绫君淡笑着搖搖頭,“若這案子順利了結,我便繼續在臨安過這樣小富即安的日子,你自然也要有自己的日子,不能總綁在我身邊。”
桓雀眸光微黯,低聲道:“可我放心不下您。”
“我有武功傍身,也有了新的家人,有什麼可不放心的?”葉绫君見時辰差不多了,離去前對桓雀道,“桓雀,你先回去當差。我回瑞安堂一趟,瑞安今日和同窗去逛書市,說申時前回家,他回去見不到我會擔心。此處已不安全,你我明日辰時在茶湯坊西街槐樹下那家茶鋪見。”
桓雀看着葉绫君匆匆離去,心中輕歎,主人對這個弟弟倒很上心,也不知是不是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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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偏僻一隅的平安巷裡,有家不起眼的藥鋪,正是葉绫君與弟弟葉瑞安一同經營的瑞安堂。
瑞安堂門臉狹窄,屋内陳設簡單,鋪門至櫃台前空間狹小,若站上三四個人,則轉身都顯得局促。任誰來看都要說這掌櫃太不會做生意,連鋪面都不弄敞亮些,怎有客人願意上門?
葉绫君算算時辰已近酉時,葉瑞安卻還沒回來,他向來守時,若有不便也會托人帶口信回來,今日實在反常。
葉绫君正想出門去尋弟弟,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葉姑娘!葉姑娘在嗎?你家瑞安出事了!”這聲音是同住在平安巷的呂三娘,今晨葉瑞安正是同呂三娘的兒子秦越一同去了書市。
葉绫君聽着呂三娘焦急的聲音,頓覺不妙,忙迎了上去,“呂娘子,發生何事了?”
呂三娘跑得太急,停在瑞安堂門前順了順氣,她擡頭時看着葉绫君怔了一瞬,這位葉姑娘平日裡深居簡出,從不與街坊們打交道,除了她弟弟葉瑞安,滿平安巷也沒人見過她摘下幂籬,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真容。
葉绫君身着尋常布裙,通身沒什麼首飾,隻有頭上一支點着白梅珠花的黑檀木簪子還像些樣子,可即便她穿着打扮不起眼,也掩不住姝麗容貌與沉着氣度。
葉绫君見呂三娘隻盯着自己不說話,催促道:“呂娘子,瑞安到底出了何事?”
呂三娘回神想起正事,聲音慌亂道:“阿越方才跑回來告訴我,你家瑞安在清平街書市遇到一個富家少爺,帶了七八個家丁,說是瑞安的同鄉,卻堵着瑞安當街羞辱,瑞安在推搡間被逼急了,與他們動起手來!他護着我兒子阿越脫了身,讓阿越去報官,他自己卻被圍起來……”
又是同鄉,又是富家少爺,葉绫君立刻便猜到葉瑞安遇到了誰,葉瑞安平時性子溫和,為人謙遜有禮,唯有見到這個同鄉時恨不得跟他拼命。
葉绫君心中着急,擔心葉瑞安受傷,也擔心他做什麼傻事,葉绫君抓起幂籬戴上,一邊落鎖一邊道:“多謝呂娘子來告知我,等我接回瑞安再帶他登門道謝。”
葉绫君如一陣風一樣擦身而過,呂三娘忙轉身呼道:“葉姑娘,他們七八個大男人動起手來,你一個姑娘家又能做什麼,不若先去府衙……”呂三娘愣住了,這長長的窄巷空曠清寂,哪裡還能看到葉绫君的身影。
這……也走得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