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庚大拇指根部有節奏地拍打着吉他面闆,發出一層接引着一層鼓面的聲音。
随後撥動琴弦,輕快的音樂流暢出來。
梁庚嘴角翕動,一個故事伴随着他少年意氣且富有磁性的聲音緩緩道來。
“起飛起飛,
雲層和森林都在,
後退後退,
或許會降落在某個海面,
去看夕陽慢慢上岸,
去看鲸魚在不在……[1]”
黎璨望向慵懶憊怠,玩世不恭的梁庚,他唱歌的時候帶着遊刃有餘的倨傲和落拓不羁,仿佛一個沒有歸途的浪子。
法律審判你死刑,哲學證明你無罪,浪漫至死不渝。
聽着梁庚的歌聲,黎璨的腦海裡似乎也浮現出一個畫面。
一架 8-Q400 型支線飛機在西雅圖的上空踉踉跄跄翺翔。海平面上,一輪燃燒着的紅日正緩緩地沒入海水之中,将整片海洋都渲染成了耀眼的紅色。一隻逆戟鲸帶着新生的鲸魚寶寶恰巧從海洋裡魚躍飛舞,它那幽靜空靈的叫聲,撫慰了一位開飛機的人。
一個普通人波濤洶湧的内心獨白。
“……”
手指輕輕撥弄琴弦,吉他的聲音最終步入帷幕。
手指頓住,悠揚爛漫的音樂聲消失,梁庚低垂着眼眸,一時間看不起他眼底的情緒。
作為一位合格的聽衆,黎璨給予了他演唱最基本的肯定,那便是掌聲。
清脆的掌鳴聲持續了十幾秒鐘,将梁庚的目光拉回黎璨身上。
黎璨臉上帶着笑意,目光溫柔,像揉碎了的月光。
“唱得很動聽,讓我身臨其境,免費體驗了一把瘋狂的自由與勇氣。”黎璨笑着說道。
“你聽懂了?”梁庚有些驚喜,有些意外。沒想到黎璨與他能産生共鳴。
廢話,家教森嚴的豪門之子大多都吃飽了沒事幹,搞尋求自由理想這一套。
窮人可能就口嗨幾句精神自由,兄弟姐妹衣服無性别的繼承、竈台上生鏽的煤氣爐、開裂掉漆的牆皮、以及磨損開膠的一百元三雙的鞋子,他們隻能顧得到眼下,沒辦法着眼未來,更不要說投資未來。
如果黎璨生來就含着金湯匙,他一定把頂頭老爹舔得服服帖帖,然後聽話地繼承家業;若是家裡有争權奪勢的兄弟姐妹,他也甘願順水推舟當個扶不起的纨绔子弟。
“你歌裡的理查都有追逐夢想的勇氣,你更應該以身作則,你是這首歌的主人。”
“或許生活裡碰到了挫折,看到了外人眼裡的奚落嘲諷,或者身體裡面的螺絲釘不再可靠,但理查有置之死地的勇氣,你難道就沒有了嗎?”
黎璨清越的聲音裡此刻帶着堅定,仿佛小溪從高處墜落,變成了聲勢浩大的瀑布。
梁庚想辯駁,無端生出些委屈。
他因為理想不被家人接受,被掃地出門,所有信用卡都被凍結,隻留下了一把吉他。
一切都從零開始,他從來沒有吃過苦,也不會想到他能堅韌到和一群人蝸居在一個空氣污濁、燈光昏暗的地下室廉租房。
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落魄,價值觀被重塑。
一塊錢兩個的白面饅頭便可以填飽肚子。
京都一個翻身都會撞到牆的地下室需要三千才能租。
簡陋的舞台,從酒吧駐唱到地鐵廊道,從大學操場到婚慶商演。
漠視,嘲諷,嬉笑,不解。
給他留下最深印象一次狼狽的經曆便是在婚慶現場。
吵鬧的賓客,在他們表演時發出的噓聲。
‘唱得什麼鬼東西,都沒聽過,毛都沒長齊,果然是垃圾。’
‘換一首,換一首,什麼玩意兒。’
‘怎麼請了這群垃圾,還沒我唱得好聽。’
‘因為是便宜貨,一分錢一分貨,湊合聽吧。’
就算是這種侮辱,他也隻能忍氣吞聲,結果主人家還昧下他們的出場費,想白嫖他們。
結局一目了然,他控制不住脾氣上來了,把人家打了一頓,倒貼了一筆錢,拘留坐了幾天冷闆凳。
這件事情無疑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
沒有名氣便是原罪。
生長在路邊的雜草很容易被車碾壓留下車輪印迹,即使它生命力是如何的頑強。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嘗試過……”梁庚小聲回複,語氣聽起來有些失落和憤懑。
“你很厲害,雖說金子總會發光,但埋在地下幾萬米的金子接觸不到陽光,它的光芒也無法被别人發現。現在展示實力的平台擺在你面前,為什麼不抓住機會呢,你還想碌碌無為嗎?”黎璨溫柔地勸慰道,眼睫下的陰影遮住略顯淡薄的眼神。
“我都已經搞砸了一切。”梁庚懊惱地閉上眼睛,無力地揉亂五光十色的頭發。
“那就去向江哥他們道個歉,面子又不能當飯吃。”黎璨攤手,語氣輕飄。
“什麼話都被你說完了,我怎麼道歉?”梁庚無奈地歎了口氣,垂着頭考慮了一番,擡頭有些心虛,“我剛剛真的很過分嗎?”
“你剛剛是挺莫名其妙的,也不說清楚原因,突然爆發情緒。不想表演的話,可以提出别的解決方案,而不是随便發火,我們沒有理由包容你的壞脾氣。”
也不算莫名其妙,隻不過江狗故意挑事罷了。
沉不住氣的梁庚成了背鍋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