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九公主慷慨借出自己的衛兵,棚草巷裡所有被困人員皆已獲救。
縣衙的文官正在加緊統計各家各戶受災的具體數目。
李潼組織民兵與縣兵一起連夜清理殘骸,疏通道路。
雨幕淺淺,夜空中揚起絲絲涼意。
易知舟護着官轎回到驿館門口,官轎落了地,青柑撐傘,松蘿掀簾。
他的目光卻落在年久失修的石闆路上,連下了兩日雨,沿途不少坑窪都蓄滿了水,想起那雙雲翹履,他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但餘光瞥見自己的盔甲上沾滿了污泥,手腕翻轉看向掌心,因為刨坑留下許多縱橫交錯的血道與水泡,擡頭再看她火紅的石榴裙擺簇新潔淨,兩相比較之下,他苦笑一聲,打消了念頭。
毫不知情的元季瑤躬身下了轎子,翹頭履踩在濕滑的石闆路上,一步一步,火紅的石榴裙擺拾級而上,忽然腳步一頓,秀麗的身影出其不意轉向衆人,甜美的聲線在雨夜中格外引人注意:
''今日,幸得諸位将士慷慨助力,解樂道之困,本宮會奏明父皇,為各位請功。''
此語一出,衆人都喜出望外,功勞誰不喜歡啊,尤其是這種助人為樂,行善積德之功。
這一批衛兵都是八皇子的親信,多年來衷心追随八皇子殿下,尤其是去歲在滇南,一衆人更是出生入死,險象環生;與之相比,昨夜的搶險救災實在不算什麼,隻是沒想到九公主竟會如此心思細膩,年輕熱血的精兵強将瞬間信心滿漲。
她掃過這些年輕熱切的目光,他們雖滿身污泥卻一點也不狼狽,相反,每個人身上都閃着爍爍金光,他們都是北朝忠勇無畏的将士,是最最最可愛的人呐。
至此,她又連忙補上一句:''得寶,趁着還未歇業,去熟食鋪子買些肉來,今晚給大夥兒加菜。''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在場衛兵們的心,年輕兒郎們精神奕奕,齊聲向台階上高呼:
''公主殿下,千秋萬福。''
''公主殿下,千秋萬福。''
細細密密的雨絲劃破夜空,人群中的易大人久久仰目,視線落在那道火紅的倩影上。
素來古井無波的心竟悄然蕩起了漣漪。
*
雖在樂道縣多耽誤了一日,但好在翌日天晴,碧空如洗。
經過一整夜的休整,易大人一早現身北院門口,除了側臉那兩道傷口,其餘皆恢複如初,銀白盔甲,拓跋如松。
與他一對比,隻睡了兩個時辰的李大人就難掩滿臉疲态了。
易知舟:'昨日公主不是留下口谕,特許你今早不必送行?'
一身官服的李潼張嘴打個哈欠:''那哪能行啊?堂堂公主殿下親臨樂道,我身為縣令,怎能失了禮數?再說了,昨晚你派人送的信,我看了,臨淵啊,師兄代樂道全縣兩千六百餘口人感謝你啊。''
易知舟渾不在意地笑出了聲:''千萬别,我隻是替你引薦一下。工部的何大人為官嚴謹,樂道縣修固一事,你務必做好詳細的籌劃,若是連何大人那一關都過不了······''
易知舟點到為止,李潼立即心領神會的點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會留心此事。''
他昨夜替李大人盤算過,此番要重修民居,治療傷員、疏通淤積······樣樣都得花錢。
往後若是想徹底避免發生這類災害,更亟需加固山體,栽種植被······可這些事都花費巨大,顯然不是一個縣可以承受的。
樂道縣貧,李潼又是清廉之官······
所以他私下寫了一封信,向工部的何大人介紹了樂道的情況,希望工部可以注意到這個偏遠又貧瘠的小縣城。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青柑與綠蘿一左一右攙扶着九公主現身。
她一襲绛紫色繡花水雲碧羅衣,錦繡滾邊上墜着顆顆盈亮飽滿的珍珠,腕上戴着那串櫻紅十八子手串。
易知舟倏爾垂眸,隻聽身旁的李大人行禮問安。
帷帽遮掩了她的面容,可聽語氣,九公主的心情不錯。
''李大人免禮,父皇向來心系北朝百姓,此番樂道受了災,還請大人務必要安頓好災民,切莫叫他們無家可歸。''
語落,身側的青柑捧着錦盒遞過來。
元季瑤:''這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李潼看了一眼金燦燦的元寶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内,面對如此巨額的賞賜,他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于是偷瞄一眼公主身後的易大人。
見後者暗暗點頭,他才放心大膽的收下。
九公主那豪華寬大的馬車還在停在樂道城門外頭,她照例乘坐李大人的官轎出了城門,待登上馬車後,豔陽已經挂在了頭頂。
易李二人點頭緻意後,一行車馬浩浩蕩蕩駛出了樂道縣,順着空無一人的官道向西而行。
今日一早,得寶已經用香熏過一遍,此刻馬車内充斥着淡淡的月支香味。
九公主取下帷帽坐在裡頭,心情說不上輕松。
松蘿小心翼翼發問:''殿下好心賜下巨額賞金,萬一那李大人私自貪墨······''
元季瑤想起自己這兩日乘坐的官轎,簾布裡頭僅有一張四四方方的蒲草團,除此以外空無一物。
官轎是官員身份的象征,都城各級官員在規制的範圍内,都會想盡辦法添置物件,她曾經見過的轎子,哪怕空間逼仄,也少不得香爐,茶盞,獸皮墊······炎夏有冰鑒,冬日有暖龛。
元季瑤:''本宮相信他是個好官。''
松蘿不解:''殿下來樂道才短短兩日,為何笃信李大人?''
末了,踏踏馬蹄聲中,一扇之隔,他聽見九公主清甜的聲音響起:''他的至交好友,總是錯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