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願意報恩?助你逃出生天?”
昊衡忌憚西王母,可不敢大張旗鼓。尊者生性淡漠,實則單純,昊衡忌憚他,才以蛇性兇狠,妖孽之名将他逐出神界。
可晏長書到底是創世神的後裔,他的壽命自有天定,病弱之時,以蛇蛻調息,若未到時機,将永生不死。
昊衡無法殺死他。
許是害怕晏長書助姬烨氣焰,昊衡這才請晏長書重回神界,想要剔除一份威脅。
姬烨問道:“你曾告訴我,尊者神通廣大,力量源源不斷。”
“……他并非胎卵之生,乃女娲親手所創生,後吸取天地精氣化育而成。若以創世神的年歲估量,也不過是初初入世的懵懂少年。”他可抉擇他身上的氣息是空,是滿,他與天地本是一體。幻術,不過是時空之法極小的偏支。若晏長書願意,整個天地,任由他取,亦可成為他的玩具。凝安抿唇:“利用晏長書,對于昊衡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可他妒忌心太強,無法忍受。再請晏長書回來又有什麼用!我不信——我不信晏長書當真會蠢到與他合作。”
姬烨眯眸:“他會與昊衡合作。”
“你說什麼?”
“他必須與昊衡達成這門交易。”姬烨緩聲道,“尊者與我相見之事,惟有我們三人得知,其他人再不能知曉。便是西王母娘娘,也切不得告訴。我們已見過甯甯,所有事情勾連萬千,需細細思考。”
凝安略一細想,腦中火花閃過。蒼甯是她與姬烨的女兒,這點千真萬确。可蒼甯卻口口聲聲說自己在三危山長大,未曾見過爹爹娘親。
蒼甯口中的,是來日必将呈現的事實。
凝安張唇:“你……”
“你知道,我為人意氣,唯有當年滅門之事忍氣吞聲,報仇雪恨。如今事關你,事關蒼甯,更事關于蒼生,我不得不小心謹慎。”姬烨道,“我思來想去,昊衡所布之棋實在細密。他意圖為你,是其二,權欲熏心,才是其一。恨我,是其二,借刀殺人,才是其一。”
姬烨眸光堅毅,繼續接道:“他知曉我不甘心,借我除去真正的鬼王,想要我在污濁的鬼氣中枉死。既然世上已無姬烨,隻要一個瘋癫的鬼王現世,立刻就可以再借尊者的手,除去鬼王,得到整個鬼界。恰好,尊者因行佛修,将許多力量抛予旁人,隻要尊者願意與我大打出手,必将再次進入虛弱的蛇蛻之期。這樣一來,昊衡既能得到你與鬼界,又能除掉我,叫晏長書耗費大量精力,重回蛇蛻,可謂是一石四鳥。”
最重要的是,天帝之威名永不蒙羞。
凝安吸氣:“你與尊者,如何相談?”
“時間恒遠,并非一時,一個節點。”姬烨道,“阿凝,昊衡傲然于世,輕看了我。我卻不能就此輕看我自己。我既為鬼王,掌生死輪回,已将昊衡淩虐的鳳凰一族從鬼界救起,叫他們逃出生天,另尋僻靜之處。天地之間再無鳳凰山,可隻要一息尚存,仍會有許多鳳凰再度浴火重生。你知道的,我也是……我曾是鳳凰,隻要我真的還是鳳凰……如果我還有浴火重生的資格,昊衡要我死,我何不将計就計,置死地而後生?”
一團黑糊糊的影子聲音哀戚,凝安閉上眼,心如刀割。她平靜詢問:“如果你不能呢?”
渾濁不清的鬼氣停滞一瞬,爾後四處流竄。他眼底的情感澎湃,有若翻江倒海,最後如當夜的月光一樣輕柔而哀恸。
他終于回應她:“那就當……”
他頓了頓,咬着牙關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牙關将舌頭咬出了血,往身體裡咽,可吃下濃血之後,他可悲地發覺鬼氣正因鮮血激動地到處遊走,而非感到惡心。
他早就不是當初的姬烨了,他隻是抱有一絲希望……為這可憐的哪怕隻有一的可能性……不,不可以再想了!
他感到鬼氣無法克制,慢慢往後撤步,将這團不堪入目的黑影遠離她純潔美好的存在。如果不能,如果不是,如果鬼氣早已将他吞噬,隻是一顆心在産生瀕死的幻覺,那麼……
“姐姐,那就當你愛的那個姬烨早就死在了鳳凰山上。”他笑着哄她,眼中滿是溫柔地無望,“他生時是鳳凰,死時是鳳凰,不可能變成這副模樣。”
本該這樣,對嗎?
……
此夜過後,凝安便聽聞晏長書頻繁出入神界。
晏長書如今跟着菩薩修行,有尊者之名,昊衡似乎對晏長書的态度格外好,神界也對這位尊者恭敬有加。
凝安雖想見晏長書,可無法掙脫身上的縛神索,隻能坐在寝殿中。正值此時,她聽聞昊衡納了三位寵妾,小仙侍安慰她,說陛下念着娘娘身子不适,才未有叨擾。
凝安苦笑。這群小仙侍都是小娃娃,天真爛漫的年紀,被迫懂了這些。隻是,仙侍還是向着昊衡的,凝安認清了這一點。
恰逢昊衡去往寵妾寝殿中時,晏長書翩然而至,如一尊慈悲玉佛。
凝安坐在寝殿門口,終于站起身,眼中勃發着熾熱而滾燙的光。她問道:“尊者可曾記得,在尊者将雙眼送給比翼鳥後,途徑鳳凰山,恰逢蛇蛻之期,氣息紊亂,身弱難支之事。”
晏長書黑眸沉靜,黑玉般深不見底。
凝安輕笑道:“尊者曾說,有恩必報,是否還作數?”
晏長書不似姬烨感性易動,他神色冰冷,卻并非遲滞頓感,給旁人反應都像是一種施舍。凝安見他略作思考,清冷的聲音如冰冷的冬川,叫人冷得發顫。
“娘娘知道死的滋味麼?”
凝安不知其意。
晏長書繼續說道:“應該很痛。我每每蛇蛻,總是會有疼痛難忍的時候。每一片蛇鱗都有不适。不知鳳凰重生是否是重塑骨肉,再世而來?”
凝安牙關打抖:“您真的……真的要殺他嗎?沒有别的辦法,别的可能……您通曉時空之術,何不直接切割時空……”
晏長書靜默半晌,說道:“如今我雖有佛修之力,可體内蘊藏的力量并不足以扭轉時空。若要玩弄時空,必将攫取天地之力,以生靈塗炭為代價,這是娘娘想要的結果嗎?為救一個人,甯願叫全天下為代價?”
凝安深吸一口氣,沉默不語。
他說道:“我送蒼甯回到未來時,曾答應她會替她照顧好一切。”
“你……你不是為了報……恩?”
“若說是,也是吧。”晏長書略略點頭,“用報恩來解釋給青鸾聽,應該比較容易理解。姬烨的恩情,你的恩情,還完之後,就算是因果已了。蒼甯……菩薩對我說,強求因緣,必定傷己。”
凝安蹙眉道:“尊者當真愛蒼甯麼?尊者有大愛,卻知道什麼是她想要的愛嗎?”
晏長書側目:“以後或會知曉。”
“我并不奢望尊者知曉,尊者沒有必須知曉的必要。”晏長書和昊衡一樣,并非胎卵之生,對人情之事,哪能一學便會,“尊者說過,時間恒遠,也許對您來說,愛和時間不一樣,本就是一件捉摸不透的東西,但愛不是玩物,我的蒼甯,亦不可能成為尊者用來體驗什麼是愛的玩物。”
凝安目光如炬:“事到如今,我什麼都不怕,但前路漫漫,有太多我掌控不了的可能,我不知我是生是死,唯有我的孩子,我的蒼甯,我不能容忍她受到神界半點侵污……如果尊者當真要還我的恩情,請把這份恩情還給蒼甯,以尊者之力——助她脫離困境!”
晏長書垂眸:“你想要我的力量?”
凝安微微勾唇:“尊者,弱者非恒弱,強者非恒強,世界萬物,瞬息萬變。能為自己做出足夠的決定,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我不敢奢求您當真會永遠愛她,但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份恩情,您答應過我,會報答,不是嗎?”
聽到這裡,晏長書清冷神色有了變化:“我會答應你。”
他淺淺一笑,沉聲道:
“因為,我答應過甯甯。”
……
晏長書走後,寝殿外的草叢動了動。凝安懸心吊膽,見那名安慰她的小仙侍被絆倒,趴在了地上。
凝安目露冷色:“你聽見了。”
小仙侍擺手:“我不會告訴陛下的。娘娘,其他仙侍都被我迷暈了。”
凝安遲疑道:“你為何要幫我,你會死的。”
小仙侍眨巴眼,嘿嘿兩聲:“娘娘不用怕。我本來就想死的,沒準兒這樣還能死的快一些呢?”
凝安擰眉不語。
夜裡,昊衡沾着一身香粉氣息來到寝殿。凝安坐在床榻前修剪花枝,不與他交談,反倒自得其樂,根本不像病重之人。
昊衡凝眸冷道:“這些日子我沒來,你不在意我與旁的女子言笑晏晏?”
凝安微笑:“您是天帝,是陛下,自然想做什麼都可以。”
昊衡極為不滿。他不知從哪裡聽說這法子可以激起女人的嫉妒心,想要驗證驗證凝安是否真心愛他,凝安笑了笑,說這法子不靠譜,況且,昊衡沾了其他女人,是對她的背叛,一個背叛她的男人身子是不幹淨的。
凝安笑道:“就算你将她們殺了也無濟于事,姬烨從沒有碰過其他女人,這樣想來,姬烨比陛下更愛我些?”
昊衡抿唇道:“他死了。”
“死了不是更好?”凝安故意刺激他道,“他會永遠比你好,沒有任何犯錯的可能。在我心中,永遠完美無缺。”
昊衡臉色一白,掐住她的脖頸,将她帶到床榻上:“阿凝,愛我。”他握緊縛神索,低聲道,“不要逼我折斷你的翅膀。”很快,昊衡就發現,凝安和那些個新納的寵妾一樣,臉上有一種麻木的恐懼。這是臣服,不是愛,這不是他想要的東西。
為什麼得不到呢?
為什麼就是得不到呢?
凝安嘴唇滟滟:“聽聞陛下近日忙碌,不需要處理事務嗎?”
昊衡起身,從她身體裡出來,興緻全無。
“阿凝,我請晏長書來神界,若他能倒轉時空,就能讓你回到當初的模樣。”
若有當初,回到凝安與昊衡見面的第一天,她一定會把那個傷痕累累的,滿身繃帶的少年郎殺死。
凝安淡笑,目光愈發堅毅:“不會的,陛下,永遠回不到當初了。”
……
神界萦繞着一種緊張的氣氛,衆神自危。凝安也感受到了相當不妙的氣息。
昊衡來寝殿的次數更少了,但凝安偶爾會被他生生掐醒。他掐住她的脖子,好像能掌控她的命運。
凝安面無表情地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