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書下馬而來,蒼甯回轉過身,見他黑眸沉沉,似是滿腹疑惑。
他靜默兩秒,說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輕輕拉過蒼甯的手,要她一起回家。
見她不肯動,晏長書白了臉,低聲道:“甯甯,你找到他了麼?我親眼瞧瞧,才能放心。”
蒼甯搖頭:“晏長書,我不是告訴了你,我最快要一日後才能回來嗎?”
“……我等不了。”
“你要等啊。我有事要做,我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你必須等。”
蒼甯瞧他抿唇不語,有幾分可憐,抱着他的腰身,他當即垂下頭,用唇蹭了蹭她的唇角,啞聲道:“求你了,甯甯。這一回,先同我回去,好麼?”
他用的伎倆讨蒼甯歡心,叫她媚着眼眸瞪了他一眼。
蒼甯還是想要一個好好的告别。
她捏了個訣兒,讓晏長書睡過去,将他放在馬兒上。
淨天收了法相,銀牙咬碎。
——晏長書人确實是來了,也确實是求了,就是不如意,半分不如意!
“好姐姐,你同凡人置什麼氣。”蒼甯笑道,“如果你說此刻的晏長書不是真正的晏長書,也許是對的,這樣你便永遠得不到你想要的反應。”
“哈,你倒是看得開啊!”淨天咬牙切齒,“他現在可以為了愛你連尊嚴都不要,是因為他的生命短暫,是個蝼蟻般的凡人。等他回歸尊者,不——回歸為那個福澤萬物的晏長書,你就知曉你也不過是被垂憐的一瞬!對于他來說,你和石頭,和青草,和風和雨都沒有任何區别!”
“那便等他回去,自己告訴我。”蒼甯笑容不動,“去日不可追,來日尤可期。他愛我已是定局,你們一個個都說來日他不會愛我,可來日非定局,誰都不好說。”
“哈哈哈哈!”淨天輕哼,“你倒是嘴硬。愛不愛的真有趣,男人在死的那刻我是最愛的,那一刻說的誓言才是永恒的。罷了,本就是捉弄晏長書罷了,事到如今,同是女人,何苦難為你!”
蒼甯周身幻化出山石房屋,不過刹那之間,小狐狸口中的妙蓮洞,終于出現在蒼甯眼前。
這是淨天真正的居所,光線極暗,路繞而窄小。
淨天雖自言并非好人,可竟是很講信用,帶着她步入洞穴深處。
初極狹,等豁然開朗後,一陣耀眼的五色光芒充斥洞中,叫蒼甯一時睜不開眼睛。
在洞穴中,一塊不規則狀的五色石正懸空漂浮,小花的蓮花燈在五色石的照拂下,已然有了形體。
蒼甯年輕,未曾見過這樣的法器,不由問道:“這是……”
“五色石。”
“五色石?”
“你沒有聽過?”淨天微微吃驚,吃吃笑道,“你倒是真年輕,竟未曾聽過這上古洪荒之物?”
蒼甯眨眼:“竟有如此厲害?”
淨天告訴她,這塊五色石,乃女娲補天之遺石。
既能補天,便是萬物皆能補,不論是器具,還是人體,抑或是靈魂……都可以恢複如初。
“姐姐有如此法器,真是厲害。”
“我的?我這人雖然瞧見旁人的愛物,都想奪過來把玩,但這件五色石,卻不是那麼好把玩的。有一說一,這的确是托你的福了。”
蒼甯暗道:“如何說起?”
“千年前神鬼大戰時,我離開西天,趁亂在鳴山求得一方天地,好叫西天無處可尋。當時,我遇見些許難事,想着獸類相惜,便想尋晏長書幫個忙。
“誰知晏長書正處蛇蛻虛弱之時,又與神界有頗多勾連,我不想淌神界那趟渾水,便回到了鳴山。我在鳴山修煉六百餘年,聽聞晏長書在修煉之餘,多次出入神鬼兩界,在三百年前,他忽然輕輕松松便找到了我。”
三百年前……?
蒼甯不由追問:“他找你做什麼?”
淨天指向空中的五色石。
“我很高興,我以為,他是來幫我解決我所不能及之事。可不是。他翩然而來,隻為了交代我保管這件五色石,可對我的請求:不管是幫我追溯回遙遠的時間,還是複活某個人,抑或是與他雙修獲得卍字的能力,他都說不。
“你能想象嗎?他冷冷地站在半空,垂眸俯視我,眼中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不理解我的情感,也不打算理解,他隻是把該完成的任務完成,離開這裡,等時間過去,像是和時間融為一體,成為了時間和大地本身——他說‘過去的已經過去,再過一遍,結果也還是一樣。何必把死去的時間當成生命的願望?你的願望是欲望,是果報。’,這便是晏長書,冷血無情,你知曉嗎?”
蒼甯眨眨眼,嗓子有些幹:“他……”
他是這樣的嗎?她不知曉。
“你不知曉。你不知曉的事情還有很多,”淨天仍在淺嘲慢諷:“也許你還記得,我在遇見你時,就和你說過。‘我早已答應幫你的忙。’”
蒼甯轉過頭,有些不敢置信。
淨天張開五指,神光熠熠的五彩石和蓮花燈都自空中而來,被淨天握在手裡。
五色石外,一層淺透的金光上,閃着數條卍字。被封印的痕迹。
晏長書留下的痕迹。
“當時,他說他不殺我,日後要去哪裡,由我說了算,不會有任何人再逼我回西天贖罪。這是他予我的恩賜。恩賜……呵,他心裡還是将。作為回報,他要我前往浮刻山,守在浮刻山,等那個取五色石的人前來。”
淨天擡眸,一字一頓道,“那個人,就是你。”
蒼甯心緒紛然,渾身血液燙起來:“怎、怎麼會?”
“怎麼會?呵,他算得清楚。他說自己在此時必然是蛇蛻之時,不能現身,隻能請我照拂一段時日。”
蒼甯不敢相信,這一切晏長書竟然早已知曉,早在她被關進鎮神塔之前!
晏長書曾多次進入神鬼兩界?
他怎麼不知曉?
難道……難道晏長書和天帝之間……
蒼甯搖頭,長睫微顫:“我活了一千三百年,未曾聽說過他。隻是,西王母娘娘和司命星君也曾如你一樣告誡過我,我和他并非一路人,想來還有深意?”
“好啊,晏長書竟是沒有告訴你,你對他當真是一無所知啊,真是笑死我了!”淨天忽而笑起來,媚眸眨着,“你不知道,可是年長些的,又有誰不知曉他的鼎鼎大名?
“他從來是雪嶺上的人般,從來是公正無私,從來是看破人間,從來是無所謂,被天帝逐出神道也是無所謂,轉頭就去佛修找痛快,反正誰都拿不準他的心思,誰都到底不能耐何他!
“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跟着菩薩救濟蒼生,随手就能将自己擁有的一切扔掉,對他而言,命與天地長,生生不息,所有世事不過是過眼雲煙,都是食世尊肉的老鷹!
“誰曾想如今他輪回轉世,好像凝聚了前頭不知多少萬年的愛戀,對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報以熱情?”
“好姐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你快說——”
“說?與我有什麼幹系?!”淨天忽然變了臉,怒目道,“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并非聖母,管你們怎麼驚天動地,前因後果,愛來愛去,幹我何事?快快帶着晏長書那狗東西走開些!若是晏長書也會對我搖尾乞憐,便叫他來求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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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天很生氣。
蒼甯很懵逼。
大概是,被讨厭了。可是淨天又說沒有怪她,隻是說瞧晏長書不爽。
“閑得無聊倒是可以來和我雙修,妙蓮洞住慣了,暫時不跑路。”淨天警告她,“你要是告訴西天你就死定了,死家夥。”
“那我身上的暖香?”
“你不是和他做了麼?還暖什麼香?”淨天嗤笑,“舒服得很?”
蒼甯臉微紅:“做後便無礙了麼?”
“自然了。”淨天欣賞自己的指甲,“我就是喜歡瞧别人掙紮的模樣罷了,可别死我家門口。”
縱然蒼甯有諸多疑惑,可淨天并不打算說再多了。蒼甯總會弄明白的。
她笑了笑:“不管怎麼說,這麼幾百年,多謝姐姐。”
“快别謝我了,我嫌丢人。”
淨天瞥了馬背上的晏長書,沒好氣地哼聲道:“都怪這男人生得一副讨女人歡心的模樣,隻是記住我說的,你頗有生機,大有可為,晏長書死氣沉沉,與你實在不相配。就算他瞧着是為了你好,給你鋪了這麼幾百年的路,你也要多加警惕才是。人是人,神是神,晏長書是晏長書。莫要日後傷心,追悔莫及。”
如此聽來,總有一種某某與狗不得入内的感覺。
蒼甯忍俊不禁。
五色石的封印,蒼甯很輕易就解開了,她以火燃石,小花魄體繞着五色石,透明的臉龐浮現平靜的笑容。
蒼甯将她們小心翼翼放入袖中,騎馬沿着浮刻山慢慢走。
小狐狸跟在後頭嗷嗷跑。
“姑奶奶大人,你還回來嗎?”
“怎麼,想要我給你變蝴蝶?”
蒼甯看天邊卷着陰雲,笑道:“時間緊,你要是來得及,便随我去曲陽城。”
“姑奶奶大人,你會留在曲陽城麼?”
“不會的。”蒼甯說道,“阿萍,我——我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