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錯,她給了這句話應有的态度。
“是啊,”她甚至央求自己禮貌了一些:“如果你從未改變,那你能不能去死一死呢?”
晏長書的笑意沒有暖上眼底,他說:“我可以死,蒼甯。為你,死千千萬萬遍。”
他問:“這是你這一次想要聽到的答案嗎?”
“為我?”
他低喃道:“蒼甯,這一回我已經相當順其自然了。所以,我沒有急着把事實告訴你。我覺得被殺挺疼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不會死,可我會一次又一次變成蛇,變成孩子,變得更加脆弱。我唯獨做不了的事,是沒有辦法變成你的意志,幫你完成一切發現,摧毀一切阻礙。我所希望的,隻是在你發現什麼的時候,願意和我交談。我窮盡回生的氣運,一直在争取這個機會。”
蒼甯搶過他的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愣了愣,無奈地笑出來,伸手想要觸碰她的面頰,被她一掌拍開。
蒼甯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看見他的手再度伸過來,反手往後壓,想要将他制掣在床榻之上。
晏長書攔住她的腰,翻身而起,将她壓在身下。
墨發沉沉,蒼甯聞見了之前聞見的香氣,淡淡的。這似乎不是小花說的死亡的氣息。
晏長書掐住她的面龐,一時間,空氣中凝滞着令人不安的火藥味,和一陣讓人倉皇的靜默。
“你想做什麼?”她眼中的防備和驚怒不假。相比晏長書的淡定從容,她的情緒從肌膚,從四肢百骸中滲透出來,流露着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慌亂。
她應該立即殺了他。
她心裡冒出這個念頭。強烈而偏執。
鬼王應當死!
命運是不可改變的,她生來就知曉,結局是注定的。她應該立即殺了他,不讓任何邪念捆綁于天道之上。
越來越大的噪雜聲填滿了蒼甯的腦袋,她甚至沒來得及思考自己和他靠得這樣近,呼吸相聞,鼻尖相貼。她隻能聽見所有聲音彙成了單一的、唯一的、永恒的寂音。
晏長書動作一滞:“你以為我想殺了你?”
她沒有答話。
就在急促的呼吸掩蓋劇烈的心跳聲之時,門外傳來了小花倉皇的敲門聲:“蒼甯,蒼甯!他來了,他來了!我知道我們在哪裡了!”
話音剛落,蒼甯的手已經深入了晏長書的胸膛,像是拔除惡鬼,捅了一個深深的窟窿。
這個決定是一瞬間的,刹那的,不可預料的,連蒼甯自己也沒有想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沾滿鮮血的手。
是的,鬼王必須死。
蒼甯聽見世界的胎鳴中傳來寬厚而溫柔地神音,如同青鸾的鳴叫,撫平她的驚慌和冥冥之中幾欲掀翻世界的認知。像是一艘大海上的船隻,正對抗着暴風雨。
是的,他必須死。
鬼王必須死。
這樣,這個世界才會永久的,繼續和平下去。
蒼甯看見他漆黑的眼瞳中浮現出眼熟的赤青色。
她回過神來,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還有晏長書胸口的血洞,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聲。
“蒼甯!”
小花踹門而入,她身後卷起了驚天駭浪般的漩渦,将整個招搖山卷得支離破碎,如在宇宙中飄搖不定,隻能勉力扒在門上,大聲喊道:“是天道!是天道将我鎖在這裡的!蒼甯,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又一個做不完的任務,一件又一件自圓其說的事物,說不了的那些,都在司命星君燒掉的命格裡!”
蒼甯被晏長書牢牢扳過下巴,要她看着他。
“蒼甯。”
蒼甯從喉嚨中擠出一聲身處事态之外的悶哼,雙眸顫動着,語無倫次道:“我,我剛剛本來想和你好好說話,沒有想立刻就殺你的……本來……我……”
她其實沒有想要殺他的,真的,若她真的想要殺他,隻需要在那天擰斷他的脖子。她沒有想要這樣做的——這根本不是她,這不是她,這根本不是她——她腦海裡有個聲音,告訴她應該殺掉他。可是看見滿手血污,蒼甯的意識好似分裂成了無數個自己,每一片都有着痛苦的影像。
蒼甯看見無數片鏡子裡的自己轉過身,冷冷地看着自己,碎片紮在她的靈魂上,将她所有的想法和意識攪得模糊而淩亂,最後從燃盡的業火中爬出了一個可怖的醜陋的鳥怪。
那是……真正的萬鬼之王。
她被震驚得無法說話。
“蒼甯,蒼甯,”他的聲音低啞,在山海卷進宇宙之前,伸手安撫她,“我是鬼王,沒事的。我不會死。我們下一次再試試,你會想起來,總會如願的。”
小花被卷進了天上那個泛着金光的圓環之中,很快,這間房屋也被卷開了邊兒,像玩具一樣被四分五裂。漆黑的高天上,神界的神座轟然倒塌,天空被劃出巨大的口子,流出滿是岩漿一樣的濃稠鮮血。
“看着我,蒼甯。看着我,”晏長書不顧疼痛,像是經曆了千遍萬遍那樣熟練,咬住她的手腕,将力量緩緩輸送給她,眸中的卍字如慈悲的佛光靜靜将她籠罩,換來持久不斷的平靜。
“蒼甯,别陷在這個世界中。”
蒼甯聽見他的聲音,看見旋轉的卍字扭曲了整個世界。
爾後,這個世界分崩離析。他們被卷進卍字的庇佑下,再淪為天上月食般的圓環之中。
一切轟然坍落。
鈴鈴。
那是蒼甯最後聽見的聲音。
一聲言靈的反饋。
在蒼甯來不及思考的時候。晏長書,說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