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随着茶水晃晃悠悠,一路滾燙地滑入她的口腔,流進她的食道和胃部,再一眨眼,茶水亂皺中仍能看見不曾消失的視線。
她的,和他的。
蒼甯這才轉過頭,看向他。
她想沖晏長書發火來着,沒由來的那種,好給他一個下馬威,告訴他别以為自己長大了,便可以随心所欲,為所欲為。
不過,她看着他半晌,那心裡的假火沒點風根本無法發作。她把手中的茶杯擱在他手上,末了幹脆眼不見為淨,罵道:“還不滾去穿好衣服!”
她丢開無辜的引枕,徑直躺下,翻了一個身,腦袋被震得生疼,卻還浮現出他剛剛半散着墨發,衣衫淩亂,含着點笑低頭看她的模樣。
晏長書上一世戴着那個死金面具,她也沒想着要去怎麼觀察。現在真是好一番觀察啊,她都一眼觀察到晏長書的半掩的腹部線條上了。
她吐出一口氣,身後那死蛇又湊過來,換了個姿勢,趴在她身邊。
“桃枝的衣服太大了。”他悄聲說,“我不是故意這樣的,是有原因的。”
蒼甯不理他。他伸手抓她衣袖,扯了扯。來回幾次,蒼甯有些惱了,回過身剛想說他,看見他那張人畜無害,英俊周正的十六歲模樣的面容,惡狠狠地說:“你也有神獸病是不是?”
晏長書說道:“蒼甯,你的臉很紅。”
“我喝酒了。”
“我知道。是百花宴上的酒。”他指着床頭的酒,“你把我搖醒,非要給我一起喝。我喝了一口說不要了,你把我衣服都扯散了,最後喂了我小半壺才罷休。”
什、什麼?
蒼甯瞪着眼:“胡說!”
晏長書抖了抖衣裳:“衣襟這兒都是濕的,之前你喂我漏下的酒。”
她當然聞見了酒氣,可是這能說明什麼?她太陽穴一鼓一鼓的,沒好氣道:“你怕是做夢沒睡醒?”
“我睡了很久,分得清是不是在夢中。你摸我尾巴的時候,可能有點半夢半醒吧。”晏長書膚白墨發,那雙黑瞳仁中不着痕迹地滑過諧趣,勾着笑看着她。
原來他變成蛇身之後,知道她做的事兒?
那他看起來那麼呆!是天生呆蛇咯?
蒼甯無語:“你笑什麼?”
晏長書慢條斯理地将衣裳重新穿好,被酒潤澤的布料濕答答地黏在他的胸膛上,勾勒出少年瘦勁有力的線條。他說道:“沒什麼。我在思考一個問題,就是……算了,沒事。”
他看上去格外坦蕩,這是好事。但是他的話卻半遮半掩,留了一根長長的毛線,勾着人上去扯一下。
蒼甯極少當好奇的貓兒,可話說到這裡,她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晏長書要說什麼。
“我允你說。”
晏長書拎起半壇子酒給她瞧。酒壇中确實少了酒。
這個舉動在蒼甯看來有些可笑,她挑眉:“你想要證明你沒有撒謊?”
“不用證明,我本來就沒有撒謊。”
他側身仰頭含了半口酒,斜着眼眸看見了她微微張開的唇,放下手中酒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低頭幹脆利落地去尋她的唇,隻稍輕輕一印,便将口中醇酒皆數渡過去。
蒼甯微微睜大眼。
未貼合太緊的四片唇瓣留出空隙,從蒼甯唇角汨汨地蜿蜒出一道濕漉漉的酒漬。
他沒有歹意,也沒有糾纏。簡簡單單的貼合,幹幹淨淨離開,好像沒有什麼特别的意思。
這件事的後果,似乎隻是又多了一個濕了衣襟的人,僅此而已。
短暫的缺氧使晏長書嗓音喑啞。他用手抹去蒼甯紅唇邊落下的酒,說道:“我想問……你摸我尾巴,喂我喝酒,是什麼意思呢?”
“沒什麼意思。”蒼甯唇光潋滟,冷眼冷言道,“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晏長書說:“蒼甯,我記得。”
少年的眼睛清亮,看不出任何虛與委蛇。可蒼甯看見這目光,不由自主地伸手要他别再看她,别過臉去。
她還記得那雙眼睛的威力。再看一眼,萬一何時陷了進去,她要怎樣爬出他的幻術裡?
蒼甯的這一巴掌比門外的砍柴聲還要響亮。
她很用力,她确定。
晏長書慢慢回過頭,蒼白的面容上留着半張不清晰的掌印,唇如血滴般紅豔,笑道:“蒼甯,你可以給我喂酒,我便不行麼?”
蒼甯的心突突直跳,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複,一腳把他踹到了地上:“跪到下面去!”
噗通一聲,晏長書已經到了床下。上下位陡然轉變。
他沒有倉皇狼狽,從容地撐起身子,反倒平添幾分貴色。
蒼甯愠怒道:“你忘了從前學的禮義仁智信了?這是你該幹的事情嗎!還不算你忽然去李漱夢裡的事,我替你找保生大帝的事,你有一句抱歉一句感謝嗎?你一口一個問我乖不乖,我看你何止不乖啊,簡直枉顧禮法,都學到酒壇子裡去了!”
晏長書從床下緩緩擡起頭,鬓發微搖,掩去眼眸中赤裸裸的欲望。
他很清楚自己是幾歲模樣,如今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他不能心急。
搖動的燭影沒有牽動晏長書的影子。所以,他半斂眸光,人畜無害地向她道歉,向她臣服,向低聲求饒。
“小娘,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