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座的軟墊是空的，這裡的主人似乎正抓着這一點間隙進行休憩，身着白色和服的信徒三三兩兩坐在大廳一側，彼此還在互相談笑，正中的位置被空出來，看樣子是特意留給新來此地的客人的。

靠主座的牆壁挂着兩幅展開的挂軸，其上分别寫着兩行酣暢淋漓的大字：

心平氣和度紅塵

觀自在者得人生

蘇元曜暗暗點頭。

真紀邁着小碎步，一路跑到主座下首的位置坐下，女子攏了攏頭發，拿起一個銀色的小鐘，叩指彈在其上，小鐘便嗡鳴一聲，音色在房間内擴散開來，悠揚動聽。

身着黑衣黑冠、腳踏足袋的男人從房間側面走了出來，他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微笑，看向信徒的眼眸七彩閃爍，青年總覺得他看上去有點輕浮。

不過這個鬼，倒是令自己大開眼界，當鬼的天分堪稱數一數二，而且這種讓獵物自投羅網的方式，也比在外面亂抓亂吃強得多了。

問心閣的業務流水和極黑老魔的氪肝氪命氪靈石手遊比起來，前者就隻是後者的一個零頭，自己這麼窮，果然還是底線不夠低的緣故……

再低下去就得被緣一砍死了，還是老實點算了。

蘇元曜正在胡思亂想，極樂教教主已經坐上了自己的位置，他的目光在室内逡巡了一圈，露出了堪稱爽朗的笑容：“各位，下午好啊。”

“教主大人”、“童磨閣下”，許多信徒都零散而熱情地做出回應，步調很不統一，但聽上去大家都很愛戴教主。

童磨笑容更甚：“哎呀，今天來了不少新孩子嘛，唔，有幾個孩子特别漂亮，我還真是受寵若驚——”

衆人都低聲笑起來，幾個女信徒有意無意向修士的方向瞥來，青年略有些得意，他挺了挺背，望向教主含笑的瞳孔。

這家夥真是油嘴滑舌，到底是來說相聲的還是來傳教的。

“說起來，今天有貴客降臨呢。”童磨又望向青年身旁的女子，還有她抱在懷裡的女孩，他朝兩人微微躬身，麗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不必這麼拘束，隻是我們受了月彥先生很多關照而已，”童磨笑起來，露出嘴裡尖尖的虎牙，“沒有想傾訴的話也沒有關系，今日就當是來拉拉家常，開個茶話會好了。”

麗小姐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那麼，老生常談，”教主直起身子，“我們還是先從頭一個問題講起：人死掉之後會去什麼地方呢？”

一個穿着信徒服裝的女孩高高舉起了手。

“小千代？”七彩瞳眸的男人笑吟吟地點出她的名字。

“當然是去到極樂世界！”女孩用還有些稚氣的聲音回答，眼神亮晶晶的，“教主大人會引領千代過去的！”

衆人都颔首，麗小姐則緊緊扒着女兒的肩膀，畢竟這套言論聽上去的确非常可疑。

“也要帶正一過去嗎？”男人托着腮，笑着問道。

千代用力搖搖頭：“才不要！正一會搶我的點心！”

衆人哄笑起來，另一個男孩漲紅了臉，狠狠瞪了女孩一眼，轉過身去不看她了。

“哎呀哎呀，太過小氣，可是成不了佛的哦。”教主笑着搖搖頭，他又收攏折扇，進入到下一個議題，“那麼，今天有誰想先來‘傾訴’呢？”

新來的客人都沒有舉手，舉手的都是老信徒。

“萬奈小姐？”童磨微微側身，點出顯然是常來此地聽講的女子姓名。

蘇元曜看過去，發覺那正是自己在路上打探鬼的情報時碰上的時髦女性。

此刻她穿着素淨的信徒衣裳，臉上莫名泛起紅暈：“童磨大人，我按照您之前的教導，已經對所謂的未婚夫說了拒絕的話，婚事已經告吹了。”

“嗯嗯，這是很好的事，”教主贊賞地點了點頭，“你的雙親反應如何呢？”

“說實話，都非常震驚，因為我從小就沒反抗過他們的決定，先前我無論如何都不敢說這種話的…”

“結果怎樣呢？”

“大概是鬧了一通的緣故吧，最近沒有再給我安排什麼相親了，”女子吐出一口氣，“我打算下個月就搬出去住。”

“這還真是可喜可賀，對于萬奈小姐我沒什麼可擔心的，您一個人肯定也能過活。”教主稱贊道，女子的臉在燈光下被映照得更紅了。

麗小姐肉眼可見地神情緩和下來，蘇元曜從兜裡掏出那罐金平糖開始一個一個往嘴裡丢，月也爬過來，拿他罐子裡的糖果。

“不過，之後說不準也會遇上煩惱，到那個時候，這裡還是會歡迎你的哦，畢竟人生在世，就是由千千萬萬個煩惱組成的嘛。”

童磨毫不在意底下的動靜，繼續笑眯眯地對萬奈說道。

“是的，我死後，一定會請教主您護佑我同歸極樂的。”

萬奈小姐鄭重回答，其他老信徒也向她投去贊賞的目光，有一些人露出深有同感乃至與有榮焉的神情，看樣子自己的煩惱也像這樣被消除過。

極樂教教主正坐回去，他又掃視了一圈衆人：“還有别的人想傾訴嗎？聽過了成功例子，總有人想分享煩惱吧——哦呀，這位先生，是第一次來吧？”

蘇元曜舉起了手，真紀湊到教主耳邊，童磨微微偏頭，目光看着青年：“嗯，是姓蘇？”

蘇元曜放下手：“叫我小蘇就可以了。”

童磨笑起來：“那麼，小蘇閣下，您是有什麼煩惱——”

“我想跟上一任複合來着，”青年歎了口氣，“已經分開很久了……”

童磨故作驚歎：“不會吧，您可是這裡數一數二的英俊！”

衆人都被這話逗得笑了起來，等到笑聲平複，他才又說：“是哪家小姐瞎了眼？”

“要是光靠臉就能解決問題，那我也不用坐在這裡了。”蘇元曜苦笑着回答。

教主收起金黃色的扇子，抵在自己下颚，目光興緻盎然：“說說吧，是怎麼回事？”

“還真是一言難盡，”青年作出回憶的姿态，“怎麼說呢，從一開始見面，我這一邊就存在欺騙和利用的行為。”

衆人都向他投來譴責的目光，麗小姐看上去則有點震驚。

“能夠承認這一點也很了不起呢，對方有發現您在欺騙她嗎？”

“還沒有。”

“那你們是……”

“我們隻相處了一年不到，”蘇元曜把手放在膝蓋上，“然後我就不得不回國。”

“是異國戀呢，還真是辛苦。”教主如此評價。

“對，離開的時候我還承諾很快就會回來，結果連封信都沒辦法寄，在對方看來，就是一去之後，杳無音信了。”

“嗚哇，”童磨感歎，“聽上去您當時所處的環境很險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