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戰隊隊長打破了沉默,他咬牙切齒地指着夏蓋:“精神海漏成這樣,你怎麼敢上戰場的,這是一種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既是對自己不負責,也是對把後背交給你的戰友的不負責!回去給我寫五萬字報告,不,十萬字!”
他氣得手都在抖,言辭之間的意味卻是要保下夏蓋。
當事人依舊是一副沉默的狀态,如死寂的深淵,對任何事物都不作反應。
阿缇琉絲看得很清楚,這個雌蟲已經沒有求生意志了。他似乎是看清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即使活下來也會面對無盡的崩潰風險,而每一次的崩潰都會将今天的折磨重現。
失去自我意識,變成徹頭徹尾的崩壞機器。
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堅持活下去呢。
夏蓋想不通,索性不去想。
無數雌蟲活下去的目标,對于他而言都是如此遙遠和不切實際,任何一個他都不感興趣。
一時間,唇亡齒寒的沉默氛圍籠罩了在場所有雌蟲。
能和夏蓋在一個特戰隊裡,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自身強大卻出身底層的雌蟲,夏蓋的今日或許就是他們的明日,雄蟲在帝國到底有多稀少他們不是不知道,誰能保證自己不會落到精神海崩潰的地步,畢竟除了在戰場上拼死拼活地掙軍功,人生對于他們而言沒有第二種模樣。
“你殺了多少個傳道士?”阿缇琉絲突然問道,他微微俯身去看籠子裡一心求死的雌蟲,漆黑的眸子認真地看着夏蓋。
剛剛才被阿缇琉絲安撫過精神海的雌蟲下意識無法抗拒他的提問,沉默片刻後回到:“39個。”
單從作戰能力而言,夏蓋确實是阿缇琉絲所聽聞過的最強戰士。
“我可以徹底治好你的精神海,但是我不救想死的人。”阿缇琉絲少見地沒有顧及儀态,索性直接曲膝坐在地上,和夏蓋隔欄交談。夜色深沉,年輕的雄蟲姿态灑然地給出生路,“活下去,成為我的副官,獻上你所有的忠誠。”
“你治不好我的。”夏蓋疲倦地半阖着眼,流光溢彩的、祖母綠般的眼眸也随之被遮掩一半,他歪頭對着阿缇琉絲一笑,那笑容裡卻隻有殘酷與野蠻,他指着自己的心髒平靜地說,“這裡壞掉了,這種感覺就像,就像——”
從來不對任何人袒露心聲的雌蟲笨拙地描述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像枯萎許久的槁木已經感知不到自己軀體的存在。
“就像憋着一口氣跑了很久以後,突然洩氣了一樣。”
就像每次訓練完以後迎面撲來的孤獨冰冷的房間,就像每次休息日前往首都星最大的娛樂中心卻隻是沉默回家,就像每次瀕臨崩潰時軍部說的再忍一忍。
他感覺不到自己是個人了。
帝國急速擴張的領土之下,是無數個這樣的雌蟲士兵,他們雖然活着卻也隻是活着,以雌蟲為主體的軍隊天然地忽視心理健康,在高度統一的集體裡,個人很容易失去個性從而被異化成社會機器上的小小螺絲。
因此近年來軍部也在試着推行一些政策來解決雌蟲的高自殺率和高崩潰率,可到底隻是治标不治本。
隻有雄蟲,隻有稀少珍貴的雄蟲可以安撫雌蟲的精神海,這個矛盾從根本上就無法解決。
“那就嘗試慢慢地走,站不起來的話就在原地坐會,蟲族的壽命如此漫長,眼前光陰也隻是短短一瞬。”姿容美麗的雄蟲軍官将左臂上潔白的繃帶解下,垂眸去看夏蓋鮮血淋漓的雙手,生平第一次為他人拭去血迹,“兩百多年的時間足夠你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無論是思考還是尋找,甚至停在原地任由時間流逝,這都是我們生命存在的形式,隻要生命向前流淌,任何可能發生的故事都有機會讓你感到驚喜。”
“為了我,請堅持尋找活下去的意義。”
微光為阿缇琉絲高挺的鼻梁投下陰影,纖長如蝶翼的濃密睫毛微微下垂,光影像最具匠心的雕刻家偏愛着他,哪怕地獄也因他的存在變得不再可怖。
登峰造極的精神力被用在它最典型的應用場合,最後一句話伴随着雄蟲柔和的精神力一起暗中影響了夏蓋的精神海,令他短暫失神,愣怔地看着阿缇琉絲為自己拭去鮮血,仿佛拭去他靈魂上的苦痛和疲憊。
阿缇琉絲必須給夏蓋、給這些雌蟲活下去的希望,個體的隐痛埋久了終究會成為社會泥沙俱下的洪流,每一個群體、每一個階級都是如此,但在成為洪流之前,注定經曆無數的掙紮與血淚,而在成為洪流之後,也會裹挾諸多身不由己的人。
他不會被裹挾,所以要去掌握洪流,利用、領導、保護他可以掌握的每一個蟲族,這是貴族所學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