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星河從他頭頂蜿蜒高懸飄浮而過，枯榮劍平穩停在紫藤蘿水榭門口，梅雪時負手立于劍身上，一擦唇邊血星兒，丹鶴廣袖掩于身後，心如止水道：“墨兒，夜深了，你且回去修整，今夜不必來尋我，明日我若不歸…”

梅雪時話音停在這裡，後面的話被夜風打散，他平心靜氣地，目光沉沉落在遠處，“沒什麼，你去吧。”

墨明燭腳步紋絲未動，“我陪師尊一起守夜，師尊别趕我，我定然不走。”

梅雪時不禁回眸，這次沒再罵他“蠢才”“榆木腦袋”“逆徒”“孽障”…，濕潤星眸被夜色浸潤成暗湧的黑墨色，嗓音仿若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輕聲長歎一口氣，說不出的好聽，擡手輕摸墨明燭的龍頭——

“墨忘，你腦袋是被枯榮打了嗎？難道猜不出聞鸷需要龍煉化祭壇？他固然與我插科打诨不正經，但作亂之心一直都昭然若揭，旁人猜不出聞鸷意圖是他們蠢笨，難道你也猜不出？”

“師尊，徒弟也猜到了這一點，師尊與魔王千年恩仇，别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墨明燭小聲說：“修羅界十二脈魔王，脈脈飲神血，師尊不是凡間修士，魔修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你？”

梅雪時道：“所以你才更不要去，離那些魔物遠些。”

墨明燭長眸微眯，少年熱烈而燦爛的黃金眼瞳如點燃長夜的一盞孤燈，“徒弟和師尊想的不一樣，顧不得許多，一味地躲藏不如應戰。”

他貪戀似的用頭去頂了下梅雪時的手掌心，而後從劍上一躍而下！

少年化龍，仰天長嘯，圍繞在枯榮劍側，溫柔舒緩的嗓音低沉響起。

“徒弟舍不得讓師尊孤身赴險，雖說師尊行事雷厲風行，不喜旁人插手，但徒弟怎能不挂心師尊？隻求師尊答應我一句話，不論發生任何情況，莫要再抛下我。”

梅雪時搖搖頭，沒說不行，那就是默認了。

白衣仙君禦劍從龍，轉眼間雙腳落定在摘星樓頂。

白衣無塵，梅雪時卻毫不介意地坐在屋頂，墨明燭從一團濃墨烏雲裡化形走出來，一雙修長的腿勁瘦蘊藏力量，腳踏屋頂的金磚玉瓦，步履輕盈，梅雪時側目剛好看見這一幕，心中一忐忑——

實在太像了。

書中描述魔皇臨凡時便是這樣，修羅界十二脈魔王皆拜倒在他麾下，他是龍，每每出現常有雲霧雷閃缭繞相伴，烏墨長發流水般披于背脊，無風自動，耳畔吊墜的金環叮當作響，似笑非笑的黃金瞳盯住了無辜的修士，擡手旋腕，人頭便瞬間粉碎化為血霧消散。

點點腥紅落在他臉頰上，他不經意抹去，閑散地倚靠在獸王松軟的皮毛裡，一笑山河煙消雲散，一怒城邦灰飛煙滅。

梅雪時：“……”

這書寫的還能再癔症一點嗎？一個殺人魔龍本是孽障，把他形容這麼俊俏，就能掩飾所做罪行？

這合理嗎？

梅雪時不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是以，墨明燭落坐在他身旁時，還未等說什麼，梅雪時便與他二人沐浴月華，閉口不提閑雜事，一心講道論經。

墨明燭好學不倦，自然樂意，朝着梅雪時傻笑，“師尊對我真好。”

“…”

梅雪時對他不設防，身為師者，不論是對墨明燭還是對常甯、薛虞等弟子，他都傾囊相授，往往上課時，學堂的出勤弟子是最多的，隻是他平日裡冷言冷語，下了課就回雲止峰，讓弟子們不敢靠近他罷了。

沒有紙筆也無妨，梅雪時将《摩昂素月經》講給墨明燭聽，隻是講，墨明燭便聰明地學以緻用，合上雙目運轉靈氣。

梅雪時一根手指點在他額心，指尖一點寒芒閃爍，斂目輕聲默念經法，感受到他額心龍焰焚燒旺盛，心中有幾分欣慰。

日子若是這樣安然度過，才是蒼生之幸。

他徒弟才不是什麼喪心病狂的魔皇，是天道錯了。

天邊一道暗紅劃過。

梅雪時敏銳察覺，猛地睜開眼，垂目看向摘星樓底。

摘星樓的木結構裝置能承載修為低下的弟子自由升降每一層建築，那群修士乘坐登雲梯，鬼鬼祟祟進了第十九層，進去前還東張西望了半天，說他們是好人都有點侮辱好人這個詞了。

梅雪時收手，墨明燭随後睜眼，梅雪時豎起一根食指，指根貼在緊了下唇，修長玉白的指尖輕輕抵在鼻尖，目光下視，示意墨明燭往下看。

“……”

墨明燭望着他的臉龐，停頓了兩秒才恍然低頭去看。

他耳力好，聽見那群修士在說話。

“你們小點聲，門主正在氣頭上，否則我可不敢帶你們來摘星樓，說好了，就看一眼啊，你們敢偷絕對不行！”

“知道了，快點帶路吧！答應給你介紹個漂亮仙姑，說到做到。”

“哼，南華期如今脾氣真好，被人當衆冒犯，這都不殺梅雪時。”修士的聲音粗啞：“梅雪時那樣子能守摘星樓？我看他是給南華期放鴿子了，這都不見人影，我看不如把經卷托付于我。”

…

墨明燭記得這聲音，是剛才那化神期的修士，南歸門的世交，長留派，是個人數不算多、但是自诩修士一個能打十個的中小型宗門。

長留派的幾個修士去找經卷，然而誰也沒注意到他們身後那道隐隐約約閃爍着的紅光——

“啊啊啊啊！！！”

無數聲石破天驚般的喊叫從摘星樓裡傳出，梅雪時不作他想，縱身跳下，半空中身體騰挪飛移，一襲白衣落在十九樓兩扇門前。

墨明燭緊随其後，二人分立兩側，眼看着裡面的修士嘩啦啦往外面跑，然而門外便是千丈高樓，脫離樓體的結界，摔下去必死無疑，南歸門弟子吓壞了，跪在梅雪時身前道：“梅宗師！你可來了！我還以為你不在這…《摩昂素月經》被魔修拿到了，守樓弟子原有三百，竟然全部身首異處，被埋于後花園東南角……我看到了！！”

他身後，長留派的幾個修士還想掙紮反擊一下，用劍去試探門内的猩紅結界，然而劍身在一瞬間就被熔斷，所有人吓了一跳！

梅雪時眉峰一凜，“閃開！”

梅雪時的枯榮劍和其他劍不同，自身有劍靈，枯榮霸道橫在即将收束的紅色結界中間，抻開一條無法閉合的通道。

梅雪時喝道：“誰讓你們擅闖摘星樓？”

他的聲音一向冷淡，隻有在無人旁觀時才會在言辭裡帶些溫柔和放松，可是此刻，又如同刀鋒一樣冷冰冰的了。

長留派修士們臉色通紅，恨不得遁地，竟無一人敢與他對話。

墨明燭謹慎道：“師尊，看來是他們撞破了魔修的偷盜計劃。”

南歸門弟子連忙道：“對對對！整個摘星樓的東南角結界幾乎全都碎了，如果不立刻修補，殘餘不多的結界無法阻止更多的魔修入侵！”

梅雪時眼刀飛過去，銳意鋒芒的鳳眼冷傲愠怒，“你們還知道！”

所有修士都低下頭，不敢面對他的視線。

那個化神期修士膽子最大，卻也被氣場淩駕，咽了口唾沫，聲色俱厲，“必須要在這殺了他們，讓他們逃出來就完了！”

“怎麼殺？”

“放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