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宗的隊伍進了一處紫藤蘿水榭改造的客棧,是南歸門的主事早早準備好的,環境清幽,清爽舒适,隻住昆侖宗的修士。
五層,寬敞明亮的視野能直接看到大會賽場,正緊鑼密鼓地布置最後工序。
一路平鋪青石路面,鮮花簇擁着盡頭的白玉須彌座,平地而起,高大雄偉,恢弘華麗,南歸門的門徽鹿踏白梨雲紋環繞底座四周,鑲嵌流雲明珠,瀑布般淌下一縷縷輕薄的白霧流煙,南歸門并周遭世家幹活的弟子萬千,弟子們抱着花束靈獸穿梭其間,猶如置身仙宮。
梅雪時脫了鶴氅,白衣翩跹,負手而立,垂首望着賽場,忍不住道:“南歸門真舍得出手,修建這樣一座比武台要不少銀兩,三十天後就無用了。”
墨明燭擺放好行李也走過來,抱着雙臂倚靠窗棂往外看,道:“師尊,這很貴嗎?”
梅雪時略微計算一下道:“大約要二十萬靈石,可以再修四座雲止峰。”
墨明燭笑道:“什麼啊,才二十萬,我還當要百萬靈石呢。”
梅雪時閉了閉眼,無奈道:“龍都喜歡金銀珠寶,收集各種稀奇昂貴的東西,這麼一點錢自然不被你放在眼裡。”
墨明燭不置可否,他在梅雪時面前幾乎毫無掩飾。
龍就是這樣粗暴野蠻的生物,喜歡優雅高貴的事物。
他道:“師尊喜歡嗎?喜歡的話,我為你修築一座更好的,比這一座還要華麗,夜明珠作頂,琉璃作瓦,宮後修建靜湖,沿湖修建樓閣……再,再圈一塊肥沃的土壤,在園裡種滿時令花卉,若是秋收時節,也可種滿菜苗!”
梅雪時心中警鈴大作,“不必!”
這不是金屋藏嬌?他徒弟怎麼能有這種類似于斷袖的想法?要從根源掐斷!
墨明燭有點難過:“原來師尊不喜歡這種風格嗎?”
梅雪時安撫道:“隻是不需要。”
墨明燭一臉遺憾,黑亮的龍尾悄悄地纏繞住梅雪時的腰身,兩隻手給梅雪時拿肩,低聲說:“也是,師尊清風霁月,怎麼喜歡這種金玉堆砌的俗物?徒兒隻是想為你做些什麼,當年師尊救我之恩,我無以為報,唯有此身許給師尊,天上人間,死生不棄。”
天上人間,死生不棄。墨明燭的心情是認真的,眼珠在陽光的陰影籠罩裡漸漸金黃,陰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臉上分割陰陽,暗處哪隻眼睛,早已是說不出的執着。
目光落在身前人臉上,仿若途經數年。
梅雪時的腦袋裡還記得剛才轎子裡荒唐的一幕,不知道自己是否臉皮薄而紅了,狀若無事道:“你有這份心就好,為師不需要你的許諾,而且不會有那樣一天。”
“師尊不會不要我?”
“不會。”
“真的不會?師尊别哄我。”
梅雪時輕歎一聲,轉回身,手輕輕搭在他的尾巴上,覺得這龍崽子是不是太患得患失了?還真是個少年心性,“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墨明燭搖了搖頭,“不要長大。”
梅雪時的骨節冰涼瘦長,龍尾纏住他的小手指,柔軟的尾紗輕拂而過,似乎想要成為指環戴在他指根,又想要成為镯子束縛在他手腕。
人山人海,隻有眼前人是歸途。
但墨明燭最終卻隻是溫柔地撫了撫他的指尖,低聲道:“有師尊在,我甯願一輩子在師尊的羽翼下,做師尊的徒弟,有師尊陪在徒兒身邊,徒兒就什麼都不怕。”
梅雪時望着他,“可你終究要學會自己面對那些坎坷,人世間分合是平常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是應龍,本該去往更廣闊的天地,布雲施雨,解救蒼生貧瘠,不必懼怕風雨蕭瑟。你是我的徒弟,一不可落于人後,二不可遇事退縮,天塌下來,還有師尊護着你。”
墨明燭低落道:“我随師尊嘔心瀝血,不嫌辛苦,可我做不到如此灑脫,徒兒隻怕哪件事做不好,哪日遭到天下人唾棄,連師尊也不要我了,徒兒就沒有家了。”
原來,墨明燭已經把自己身邊…當成他最後的家了?
梅雪時看着那條在手腕上越纏越緊的龍尾,心中徒生憐惜,心軟道:“别胡思亂想,就算其他人不要你,唾棄你,我也要你。”
墨明燭眼珠一亮:“真的?”
梅雪時被他灼灼如烈火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偏過頭望着窗外的盛世和平景,語氣波瀾不驚道:“為師何時騙過你?”
墨明燭一把将梅雪時抱住,“師尊,我就知道,師尊舍不得抛棄我!”
徒弟不好騙怎麼辦?
那就不要被他發現。
少年滾燙的體溫生命力蓬勃旺盛,像野蠻生長的樹木高聳入雲,梅雪時低冷的體溫被他感染,連血液都沸騰起來,不知為何,他心中微微一跳。
少年對他的依賴昭然若揭,赤忱熱烈,心跟着解封,冰封化為水,然而,胸腔裡一股盤旋的蠱蟲濁氣卻被激發。
梅雪時臉色一變。
難不成是蠱蟲發作了?
蠱蟲在他胸膛處發燙,猶如一柄匕首在他胸前攪拌,叫他痛得直打擺子,咬緊牙關也抵擋不住,身體一直往身後的牆上撞,冷汗迅速從鬓角滑下來。
這痛感分明隻有幾息,卻度日如年。
很快,這種痛感就消失了。
但是梅雪時忍不住吐出一口暗紅色的血,氣流倒旋壓迫了胸口,忍不住将血就這麼噴出來,頓時也顧不上其他,按住了胸口,雙眸漸漸變得迷離,仿佛心智都遭到了影響。
“程蓮衣已經知道我在這裡了…”
墨明燭急道:“師尊,我該怎麼辦?”
“無事。”梅雪時面不改色,合攏衣裳,“還不至于要我的命,我倒要看看他什麼目的。”
“那…這…”墨明燭飛快在藥葫蘆裡取出三粒丹藥,摻水助梅雪時服下,“師尊哪裡不舒服别忍着,告訴我?”
梅雪時安撫道:“說了沒事,我睡一會兒,若是有人找來,你就說我睡着。”
墨明燭擰着眉頭擔憂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