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人一龍齊齊看過去,梅雪時低聲道:“變回去,快。”
龍乖巧的變成了他手腕上的盤龍钏。
來人是陸熹,一柄長窄劍負于背後,仙鶴袍似有寒氣繞身,似白宣無色。
梅雪時垂了垂睫毛,随後發現了一件事。
龍變小後,水池裡的水少了一大半,現在水位隻到他胸口位置。
陸熹都把視線别過去了,默默念叨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梅雪時從小就不喜歡與旁人一起沐浴,同伴們下河抓魚沾了滿褲的沙子,他便要跑到清溪的另一頭去洗,更别提除去衣物,赤.身.裸.體地洗。
修煉之後他用雲霞海淨身,用蓮池潔身,無論哪一種,都沒有旁人在場。
如今當然不一樣了。
龍是個畜生,三百年沒修成人,它不算人。
那…陸熹修無情道,大抵也不算個人。
合着現場沒一個活物,他可以放輕松了。
再說,他一個男子,身體并不好看,也不柔軟,身上有刀傷劍傷,還有野獸撕咬過的陳傷,體質殘缺,熱氣上湧讓他喉間腥甜,不堪一擊。
沒什麼可擔心的,他還怕吓到了别人。
梅雪時靜靜的看着陸熹,他不信這是個偶然:“尊上跟蹤我?”
話說的難聽,陸熹也沒生氣,無悲無喜道:“我聽見了你和魔龍的談話,修仙界都說梅宗師冷言冷語,今日一見屬實不假。”
梅雪時冷淡道:“眼見也不一定為真,方才多謝尊上替我解圍。”
陸熹道:“我是真心邀請你來無情道修煉,我們還缺一位大宗師的位置,如果你去了,我可以直接允你師長的身份,傳道授業解惑。”
梅雪時豎起枯榮劍:“多謝尊上好意,我無意收徒,更不喜無情道的條條框框,是以,不能應邀。”
陸熹一拂袖,“你用枯榮劍擋我?”
枯木逢春,本盛末榮。
通體烏金,墜以銀杏與流雲,劍鋒銳利,不可多得,無人不知枯榮劍殺過多少邪祟魔道,一如它的主人,本心如冰,不為任何人動搖。
如今,它橫在自己面前。
陸熹烏眸一暗:“梅宗師,你的劍隻斬邪物,從未橫在修士面前,此舉是否不當?”
梅雪時冷淡道:“無有不當。無情道心懷蒼生,念天地之大,感蜉蝣之渺小,我輩如同蜉蝣,以無情之身,救災厄于無形,抛卻情愛煩惱,不求名利富貴,但求一己之身平大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你看我一身血氣,哪裡像是無邪?”
陸熹回過神:“也罷,我隻是希望與你結識,謝道祖有意阻攔,我便直接來找你。一個月後的論道大會,你若是不願意與昆侖宗同門結伴,下月初八,我來找你。”
梅雪時:“不必。”
陸熹卻道:“你可以考慮一下,再拒絕我。”
說罷他轉頭離去,梅雪時也無心再泡,打算回屋睡覺。
他帶着龍,走到前面山崖邊,望着天邊異象,低聲道:“慢着,睡覺之前,應當蔔上一卦。”
梅雪時把手伸出乾坤廣袖外,攤開,任由雪花落在細瘦的手心上,閉上雙眼,借由雪花數目及落點,心中默默蔔算。
同卦相疊,上離下離,是離卦。
離卦為火,火為暖源,說明他的命還有救,今夜還不會死。
那便好。
梅雪時壓下胸口反應的刺骨痛意,咽下血沫,又蔔一卦。
下離卦上震,震為雷,離與震的結合并不尋常。
雷火沖天,意味着驚天動地的事馬上就要發生了。
大兇。
位置在正北方。
恰逢此時,北邊來了一陣風,梅雪時瑟縮了肩膀,咳了幾聲。
正北方隻有雲止峰。
梅雪時咳的越厲害,積壓在體内的淤血便愈翻湧,他緊緊抓着領口,低頭吐了一口血,血迹落在一旁的雪地裡,融化出更大一灘血水,冒着熱氣。
梅雪時不以為意的平複着呼吸,未簪發冠,束缥缈長帶,白發如瀑垂落,腰間别環扣玉佩,溫潤清冷,翩然若仙。
“那我便回了。”他對陸熹道。
自然不回雲止峰。
梅雪時擇了一處神仙洞府,卻沒想到在洞口,薛子凡還是追了過來。
梅雪時默默心道,倒也不用演的這般情深。
少年冷言冷語:“師兄,我為我說過的話道歉。”
梅雪時巋然不動,任長風吹動白發,亦是不覺寒涼,胸口微微發痛,便又咳兩聲,“你算什麼東西?”
薛子凡此舉乍一看來好似驚悚,實則見過了他那麼多年偏執的行為,梅雪時已然心裡有數。
薛子凡終于忍耐不住壓抑多日的心思,大步走過來,颀長的身影擋在梅雪時面前,嘶啞的嗓音迫切道:“師兄,您不疼我了嗎?”
梅雪時仔細思考了一下對方的目的,大概猜出了一二,冷淡道:“你今年幾歲?能不能成熟一點?若是想我幫你在論道大會上取勝,就不該将我關進鎖仙塔。”
薛子凡露出執着的表情,反而赫人:“師兄沒說會原諒我,我心有不安,顧不得臉面好不好看,自你醒來,就沒對我說過一句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