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熟悉的臉裡聽到那個久别的姓,姜黎覺得有些恍如隔世,但恍惚間她又覺得他們那些無疾而終的故事似乎不值得講給他們的下一代,于是低眉掩下了所有的觸動,她說
“那我應該是不認識的,我們這小城,說大不大,說小可真不小呢”
說完,又欲蓋彌彰的要再加上一句
“不認識,也是正常的”
溫心點點頭
“嗯”
但将姜南抖着的腿卻随着她們的兩三句慢了又快了。
慢的時候她想
“今天小老太婆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呢?平時看着臉熟的也要問問和誰有沒有親戚關系之類的呢,怎麼今天這麼幹脆利落地就說了不認識呢?”
但不一會兒又快了起來
“啧,可能是真的不認識吧,畢竟,我們和溫心他們家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小老太婆要從哪裡認識溫心父母那樣子的人呢?”
姜黎今天比平常要精神的多,但卻一反常态的沒有問東問西,于是三人之間也就漸漸靜了下來。
溫心也覺得有些無聊,就抛了餘光在小院裡張望開來。
小院角角落落裡的雜草清的并不是很幹淨,有些長勢還很不錯,綠幽幽的倒很是盎然。
一個石制的像滾輪一樣的東西擱在牆角,溫心看着叫不上名字來,但看起來像是很久沒用了,周圍都已經長上了苔藓。
院子裡右前方有一小片用磚瓦圍起來的花壇,裡面歪歪斜斜的長了幾株植物。
溫心不曉得那是什麼,但她很喜歡這個小花壇,她想如果能種上幾株葡萄藤,用竹竿架了,長得時候就順着竹竿攀上去,再結下一串串紫紅晶瑩的葡萄,光是瞧着都讓人生喜。
“蒼藤蔓,架覆前檐,滿綴明珠絡索園”
溫心三舅奶家老屋的院子裡就有很大一個葡萄架,每年熟了她總要去一趟,捧回一大堆來。
“在想什麼?”
姜南見溫心盯着那片小花壇,神情卻很恍然,于是便明白她應該是走神了。
“要是種上葡萄就好了”
溫心喃喃道
姜黎聽了,卻搖搖頭
“難伺候啊,什麼玩意兒都要人精心照料的,那葡萄也難種,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巴巴地移了幾枝,翻了土、施了肥,結果還是死了,後來想想估摸着是太愛惜了把水澆多了,倒讓它給淹死了。唉,真是少不得又慣不得。”
姜黎邊說邊歎息,話裡話外都是遺憾。
“噗!”
溫心正沉浸于姜黎的回憶裡,卻被姜南的這一聲引去了注意。
姜南捂了嘴,忍不住笑
“你别聽我媽的話,她養什麼都死,養花□□死,養葡萄被淹死,養的小貓小狗也都長不大的。她這麼多年,估計也就養活我一個。”
溫心有些詫異
“啊?為什麼啊?”
“哪有什麼為什麼?”
姜南還沒回答溫心就被姜黎搶了先
“倒黴呗,照着說明書穩穩的養着,當命根子一樣的疼着,還是死,唉,一個接一個死”
半老徐娘的女人講着,卻抽噎起來,右手心抹了眼淚,左手心搭上去慢慢摩挲,滿頭青絲混雜着銀絲順着她的動作也開始搖曳起來,一根根扭曲着身子搭在丹鳳眼尾的細紋上。
“唉,命不好,能有什麼辦法!”
溫心被姜黎突然的情緒波動吓得有些許噤聲,但卻下意識的欠身上前,一隻手搭在姜黎的背上輕拍。
這樣子的感受,對于溫心來講從前是沒有過的,她的爸爸是個官場老手,無論在哪裡都有一種天然的震懾力,這樣的人向來是不苟言笑的。而她的媽媽鮮少流露出脆弱的情感來,大多時候都是溫柔有禮中帶着些許疏離。她從未想過哪天,有哪個長輩會這樣靠在她懷裡,還需要她來撫慰。她從未意料這樣的場景,但現在發生的時候她竟然覺得還不錯,她看向姜南,眼神裡帶着驚異與激動。
但姜南看着這樣的姜黎,卻似是很不開心,冷哼了一聲
“這和命又有什麼關系!養不活就找原因,多養養不就有經驗了嗎,你卻老是要說這種都是命之類的話,給自己找不痛快,就是這樣才把身子弄壞的”
姜南的聲音不算小,讓姜黎的身子都顫了顫,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又犯病了,又開始對着女兒發喪氣了,想起之前女兒跪在她面前時所說的話,于是心裡又悔又愧,理不直氣不壯,也不敢擡頭。
溫心感受到了姜黎身子的哆嗦,覺得有些不忍,轉頭恨鐵不成鋼地輕輕瞪了一眼姜南
“你聲音不能小點兒嗎?阿姨都被吓到了”
姜南正要反駁,卻看到了溫心眼裡的愠怒,原本已經沖到喉嚨口的話就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明明是她說話不算話的……”
姜南嘟囔着,聲音微不可聞
姜黎從溫心的懷裡偷偷漏了一眼,
嗬!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姜南這會兒就變得乖順了很多
于是女人又作勢抽泣了幾下
“嗚,小辛,你看她平時就是這麼對我的,簡直沒大沒小”
說着,還要偷瞄一眼姜南的反應,見到她滿臉的震驚,心裡更是得意。
溫心也聰明,于是順着姜黎的話,轉頭又對着姜南說
“你怎麼能這樣呢,要對阿姨溫柔些”
“我……”
姜南一雙丹鳳眼睜的老大,看起來無辜的要命,溫心看着她這樣也覺得好笑。
“真好啊”
溫心在心裡偷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