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的确如此。”
于是第二個問題:你是誰?
白色小蛇用一雙藍眼睛盯着他們,歪了歪腦袋吐信子。
達芙涅忍不住了,湊上來直接問:“你是鮑德溫嗎?”
她似乎看到蛇的眼睛亮了亮,随後很慢、很慢地點頭。??
上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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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現在知道了陛下并沒有離開他們,但達芙涅和蘇萊曼面對的新問題是:如何面對他們的國王變成了一條蛇的事實,以及他是否還會變回來。
鮑德溫隻要負責褪皮就行了,他們考慮的事就多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達芙涅發現蛇身上那些可怕的傷口正随着褪皮的進程慢慢恢複。
一天早上,她在他的窩裡發現了褪下的一整塊蛇皮。藍眼睛的白蛇安安靜靜地蜷縮成一團,好像很怕冷的樣子。
“陛下需要曬太陽嗎?”
他看着她,懶得有任何表示。有何不可?
但是當他真暴露在陽光下,就開始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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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蛇的新皮摸上去非常柔軟細嫩,簡直像貓咪的肚皮,但溫度要低得多。達芙涅把懶洋洋的蛇揣進懷裡抱出去。她先前從來沒接觸過這種動物,其實有些新奇,但是一想到懷裡這條蛇的真實身份.....
她來到花園裡把蛇放在長椅上,自己坐在一旁并在旁邊擺弄嫁接了一半的接骨木與玫瑰。遲早這些花會給她糟蹋光的。
不知過了多久,盤在長椅上的蛇突然掙紮着要往草叢裡鑽,像是很不舒服的樣子,最後直接“跳”了下去摔成一團。
“怎麼了?”
達芙涅見狀放下剪刀麻繩來到蛇面前。後者一見大塊陰影就鑽過去,她一伸手蛇便擡起半身纏了上去,把頭埋進衣袖裡但是沒有繼續往裡鑽。
又是那種微涼的觸感,緊貼着小臂處的皮膚挪動。它身上的粘液似乎被曬幹了,會脫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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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白色小蛇好像被曬焉了。盤在窩裡把腦袋都埋起來了。她隻能把水碗放在旁邊,希望它,他渴了會自己出來喝,然後跟蘇萊曼讨論養蛇經驗。
“對不起....我不知道蛇剛褪皮不能曬太陽。下次不會了。”
“你也是第一次。而且他應該沒有什麼事。蛇本是野生動物,沒有那麼脆弱,自愈能力也強,至少比他之前好處理多了。”
達芙涅皺起眉頭若有所思,“聽你的語氣好像很喜歡他這個樣子。”
“不不不,”蘇萊曼連聲否認,警張地看着一團蛇,“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他多久才會變回來啊.....”
“或許這對他來說是休養的好時機,”薩拉森人沉思片刻,“我懷疑先前他病情反複惡化有一定原因是事務操勞與反複參戰。”
“也是,和約期沒到。”她突然有些惡趣味地說,“你說如果薩拉丁知道這件事會怎麼做?”
“所以這件事最好僅限于兩人間的秘密。對小國王和公主最好都不要提。”
“是三個人。”她看了看一旁探頭的蛇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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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西比拉和她的丈夫成功由于國王病笃的消息上鈎。公主心裡還是有她弟弟的,卻被要求隻有和居伊離婚才能見他“最後一面”。
沒有特裡波利伯爵一黨幹涉再加上情況緊急,西比拉竟然下定決心和居伊分開了,希拉克略大主教成功讓他們簽署了離婚協議。
接下來達芙涅把白色小蛇抱來給她看,她差點摔了這冷血動物還罵達芙涅是不可理喻的瘋女人,随後憤怒地離開了。
12
今天給白色小蛇準備的晚飯是切成小塊的熟牛肉(他不希望和别蛇一樣大口吞咽),但是為了安全沒放鹽。
蛇似乎有些心情低落,沒和她互動隻是悶頭吃肉。
“對不起,鮑德溫。”她半跪在蛇窩前,“我以為她還是挂念你的.....”
不是你的錯。他想。你勸過我這不可行,但我一再堅持見她。
西比拉是可能挂念他,但不可能不計較他的樣貌。她偏好年輕英俊又會讨人歡心的男子,他原來就很倒她胃口了。再說蛇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誰會接受自己的弟弟變成了一個怪物呢?
但是他不能也不可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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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又過了一段時間,雷蒙德代表國王去與薩拉丁談判了。相安無事。
居伊叫嚣了幾次,和西比拉分分合合。期間聽說公主憂心忡忡。
雷納德.德.沙提永在囚禁中也企圖召集舊部。蹲牢房他是老手。
期間鮑德溫又經曆了兩次褪皮(比其他蛇頻繁,但也有好處,最深的一些傷口都恢複了),還是隻能通過簡單動作回答達芙涅和蘇萊曼“是”或“否”的問題。他們第一次做到了向一條蛇問政,事實證明沒有他王國幾乎無法正常運作。但結果依舊不比先前。
直到路西尼昂陣營傳出流言,國王深陷詛咒,被變成了伊甸之蛇,将帶來不幸,居伊與西比拉的離婚由于他的授意也是無效的。路西尼昂威脅了伊莎貝拉的丈夫漢弗萊,使之投入自己的陣營,兩人聯軍朝耶路撒冷進發。
達芙涅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鮑德溫。
而他隻能沉默。
他能做什麼呀?指望自己的牙有毒一口咬死那個混蛋嗎?變成蛇以來他第一次感到無力。
“你何時能變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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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當居伊和漢弗萊來到耶路撒冷城西的雅法門時,出奇地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隻是“建議”他們把人馬留在城外。當然,無人采取這個建議。
将人馬帶入城中顯然是個錯誤。
不是因為謀逆,而是因為人多、低效。
耶路撒冷的繁榮不因國王的詛咒而改變。各種語言在這裡交彙,亞美尼亞人和希臘人可以在正教教堂裡朝拜,黃金聖像随處可見;薩拉森人在和法蘭克人做生意;宣禮聲在廣場響起,人潮有些亂,因為有人要趕着去做晌禮而逆行.....總之沒人理會這夥人是否對他們嗤之以鼻,不論他們身份有多尊貴,該擋道擋道,該排洩馬糞就排洩。
路西尼昂的人馬在一片喧雜中幾乎走不動,更罔論陣形。最後居伊和漢弗萊隻能一騎當先,喝止擋路的行人往王宮趕去。
畢竟隻要把國王被詛咒變成蛇的事證明給其他人看,結果即可明了。兵馬隻是防止雷蒙德一派直接動手。
他充滿信心地向議事廳走去,他們告訴他王會在那裡接見自己。哪個王?是那個名義上是他兒子的小孩?
還是一條....蛇?想到這裡居伊不由得笑出了聲。
他踏上七級台階,遙遙望見王座之上戴着銀鐵面具的人。
假的。他心中輕嗤。這副模樣誰都能假扮。
漢弗萊拉住勸他不要輕舉妄動,被他一把推開。
“我要恢複與西比拉公主的婚姻,以及雅法的所屬權。”他對王座上的人大聲說。
“居伊.德.路西尼昂,你這個懦夫!”雷蒙德沖上高台喝止他,“那天你也在卡拉克,卻對薩拉丁的入侵視若無睹龜縮不出,如果不是王....”
“你說我是懦夫,但你自己的叛國謀逆之舉可不遜于我!”
正在這時,沉默的王舉手示意他們停下。
但平時能夠注意到他手勢并維持秩序的人此刻被點燃了怒火,于是.......
“夠了!”
居伊和雷蒙德被一聲喝斷,扭過頭看着一向行動不便的王穩穩地站了起來,而且他的聲音竟比那天宣布出征時更加洪亮威嚴。居伊更是注意到王此時穿的不是那身便于随時接受治療的寬松長袍,而是一身鍊甲,深藍罩袍上繪着金色的耶路撒冷十字。
“諸位,這個謀逆之人竟敢假扮國王!”呆住片刻後居伊.德.路西尼昂轉向在座衆騎士,“他看上去沒有半分病危虛弱之态,而且我的妻子告訴我,他們承諾帶她面見國王,她見到的卻是一條蛇!”
這時兩個國王親衛押着面生的仆傭從内室出來,将他推倒在地。這家夥瑟縮着招了,連聲說都是居伊指式他潛入王宮,但他有負所托沒能找到那條蛇。
一個聖墓騎士開口了:“路西尼昂,你罪加一等,還有何話可說?”
“我要和這個人對峙!他必須摘下面具證明自己是陛下!”
“你怎麼敢....”
一聲金屬撞擊的铿然打斷了他們的争執。立于王座前的人一把摘下那銀鐵面具擲于地上,又掀開了兜帽,上前一步将自己完全置于穹頂陰影外的光下。
“全知全能的父治愈了我。”金發藍眸的年輕男子朗聲道,“我已如拿撒路和乃缦一樣複生。”
這個年輕人陌生又熟悉,他氣息至純如聖徒,目光至銳如鷹隼,嗓音清亮而堅定如金石相擊。雷蒙德是第一個相信他便是鮑德溫的人,那一瞬他甚至以為自己看見了貝卡谷地與蒙吉薩烈日下的少年,隻不過眼前的人成熟了幾分。
議事廳沸騰起來,衆人爆發出歡呼,一疊高于一疊。
王取下了自己的鐵手套扔到居伊腳下,那雙手骨節分明、光潔無斑。他俯視着階下之人開口,“居伊.德.路西尼昂,你既敢懷疑我的身份、冒犯我的名譽,若我是一名聖墓騎士,已有充分理由擲下鐵手套、通過決鬥捍衛尊嚴。你是否敢于拾起勇氣、接受這個殊榮,還是像在卡拉克一樣龜縮不前,并乞求我的原諒?”
居伊不敢與那雙眼睛對視,狼狽地環顧四周,心知自己已師出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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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其實,那天晚上達芙涅失眠了。
王國的動亂與覆滅已在所難免。如果鮑德溫的統治被推翻——不論是被居伊還是雷蒙德推舉的其他人,他們又該在何處容身呢?他是否會被永遠困在蛇的軀體裡,隻能孤獨地與她相顧無言?就算他重獲軀體,是否還會承受病痛折磨然後死去?
她無法想象明天。
等到了後半夜,她聽見一陣細碎的摩擦聲,像是蛇鱗發出的。
“你也睡不着嗎?”她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對着盤在被毯外的一團白影說,“我好想和你說話啊,鮑德溫。”
蛇吐着信子發出嘶嘶聲,豎瞳雖然在暗處放大成圓形依舊表達不了太多感情。
我還能愛着你嗎?她突然這樣想。她對他的情感會不會退化成人對寵物的情感?
她一遍遍地呼喚着他的名字仿佛這樣他就會回應,然後伸出手抓住蛇,将它拖進被窩,側躺着以更近的距離觀察它的雙眼,企圖從中找出最後一絲人的情感。
“我還從來沒離你這麼近過.....”但是她意識到蛇在向後仰頭,似乎要拉開與她的距離,“你是要拒絕我嗎.....”
達芙涅不知道要怎麼辦了。她感覺很痛苦,不願去思考來日,也無法再決定今天。
“吻我,鮑德溫。”她突然直視着那條蛇說,“證明你配得上自己的名字。因為你現在已無法帶給我更多痛苦。吻我,如果你還愛我。”
那一刻她仿佛從蛇瞳裡窺見了一絲驚訝,其他的情感卻是無法猜測。她閉上了眼,任憑一行淚水滑下,被枕頭吸透。
接着她感受到一個微涼的東西觸上了嘴唇。
一觸即離。
她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像是有人砸在了地上,聽起來應該有點疼),身上的被單被一股大力扯走,涼意席卷了全身。
“真見鬼...咳咳....好歹給我身衣服.....”
達芙涅騰得從床上坐起來,看見一個年輕人擁着她的被單坐在地上,用鮑德溫的聲音說話。單人床太小,擠的下一人一蛇但擠不下兩個人。
兩人相顧無言,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下他一臉窘迫,從脖子一路紅到耳尖。
她把枕頭摔在他臉上,迅速起身離開。
“準備朝會解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