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狼狽的領主凝視了他一段時間,此刻不見先前與居伊對峙時的氣勢,再開口隻有疲憊和虛弱,“萊昂内爾,我希望那時來到耶路撒冷、迎娶茜貝拉、經曆那一切的是你,而不是他。而有些事是不能改變的。”
他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目送着兩人消失在視線中。天邊的落日正熾烈,将血色鍍上每個人的衣甲。兩個侍衛把他的國王兄長拖下去了,徒留英王一人默然伫立于那片空闊中。
有些事是不能改變的。
…
伊西多爾已經不能走了,但又不能彎腰坐下(那使他更加痛不欲生),同樣奮戰後精疲力盡的巴裡安隻能喊人去擡擔架來把他送回去醫治。最難熬的是這段等待的時間。最終想出的解決方法是找到一面牆,巴裡安雙臂撐在牆上穿過伊西多爾的肩膀下方作為固定(由于前者比後者略矮,這樣做剛好合适),如此一來他還能放松腰背靠在牆上緩解一點疼痛。
“我最好還是趴在地上,我想。”他無奈地打趣道,出于兩人面面相觑的尴尬,“而且你已經很累了。”
說實話伊西多爾還是非常感激巴裡安做的一切:他聽從還不算個貴族的自己吩咐,說服了麾下士卒參與同耶路撒冷國王(他名義上的封君)的對峙,還通知尤裡烏斯帶着那封遺書趕到。他完全沒有理由這樣做的。而且他們才認識多長時間,友誼真的堅如鐵石嗎?巴裡安不必做到這份上。
伊貝林男爵擡起頭,臉上同樣汗涔涔的,而且作為支撐的雙臂顫抖得厲害,“不,理當如此。我能夠....向您确認一件事嗎?”
他被他謹慎又尊敬的征求語氣驚住了(有幾分像雷蒙德,但比那老頭更真摯),但依舊小幅度點了頭。
“那個科普特派牧首.....”巴裡安像是許久未曾開口的人在考慮什麼措辭,“他說的另一位金雀花國王是你嗎,陛下?”
伊貝林男爵有幾個封君,幾個陛下?他的問題不言自明。對方看着他,陷入了沉默,片刻後移開了那雙藍眼睛。
“是茜貝拉對你描述了那天的事嗎?”
“算是,但主要說服我的還是您今天的言行。您做到了....這些年來我做夢都想的事!三年前在提爾,我曾說服蒙費拉侯爵禁止他進入城門*.....他不配為王!”得到稍有回避的肯定回答後這位忠誠的前下屬看上去激動得快哭了,低下頭聲音裡藏不住哽咽(鮑德溫完全沒有想到,本以為他是個沉默内斂的人),“這真是太好了.....陛下,我從未設想過您能夠回到我們中間.....上帝啊,而且竟然是以年輕又健康的身體。這是.....真正的神迹!”
(*禁止居伊入城是蒙費拉的康拉德自己的要求。改編為巴裡安的意願。)
作為回應他苦笑着說,“你隻需喊我的名字,因為我已經不是陛下了,以後也不會是。此外,我不想要誰的效忠。”而且他現在的狀态着實算不上健康,眼下最大的願望是有一張床。
激動的抽泣止住了,巴裡安又恢複了那種小心翼翼考慮措辭的态度:“那麼您願意視我為友人....或者内兄弟嗎?”
“哈,不能再願意了。隻是别再說‘您’了,姐夫。”經曆了絕望的時刻他更感受到友情的可貴,甚至希望能完全接納并真誠對待自己的人越多越好。如果能騰出手他會毫不猶豫地和對方抱在一起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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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蛋了。”
醫師放下簾子給伊貝林男爵遞了一個眼神。随後一臉憂慮的男爵跟他出門再談。
醫師向他描述,方才在處理根特領主右小腿上的一道箭簇擦傷,用烈酒消毒時他仿佛渾然不覺,事後醫師特地問俯卧在床上的領主剛剛自己碰了哪條腿,他還答錯了。
“這種情況的病人,根據我的經驗判斷不是有麻風病就是癱瘓了。”小老頭一臉遺憾,繼續小聲唠叨原本以為那是個會大有作為的年輕人,可惜了.....
“不,一定還有辦法,”男爵抓住他的肩膀堅定地說,然而皺成一團的眉頭已經暴露了心情,“說不定他隻是知覺遲鈍,又意識不清。他受傷後騎了一路馬,還走過一段路。不可能,他不會....”
巴裡安心裡一片慌亂,因為他清楚對方說的可能正是實情。一路上伊西多爾——或者說鮑德溫——都挂在他身上被半拖着走,腰以下全是僵硬又無力的,像木頭和死物一樣。而且他在受傷後都做了什麼呀?和自己一樣一路拼殺疾馳才撿回一條命(他終于相信在蒙吉薩時鮑德溫是真的身先士卒),又與居伊對峙并動手,這無疑會使傷勢惡化,而巴裡安一直不知道他傷得如此嚴重。這家夥是怎麼在能夠感受到疼痛的情況下做到這些的?
他的這位前上司一向是個不要命的倔脾氣,即便現在沒有麻風病的折磨也有一千種辦法讓自己死于這次東征。而他必須阻止。
他一直記得那日第一次觐見耶路撒冷王時,鮑德溫對他說要做一個遵從己心、恪守良知之人,隻有在那一刻他才感覺自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騎士。鮑德溫欣賞他的才能,尊重他的意見,對他表露出的善意與耐心超過任何一個封君對待封臣,他不能坐視他傷害自己并再次遭受那樣殘酷的命運。
…
根特領主再三要求伊貝林男爵不要因為“這點小傷”驚動科穆甯夫人,然而當他從疲憊至極的小睡裡醒來時卻發現她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被背叛了。
混蛋内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