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大人,”他急忙改口,“英王陛下拒絕了薩拉丁的最終和談,開戰就在這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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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庫爾德人面前曾擺放過世間最珍奇的商品:特裡波利的絲綢長袍,貝魯特的沒藥和珍珠,提爾的至尊紫暈染工藝,猶太手工藝人制作的各色玻璃制品,血色的大|馬士|革玫瑰,麝香肉桂等遠東香料,甘蔗石榴等南國水果......黎凡特終于成了流淌着奶與蜜的沃土,這多虧了他和那位早逝君王的共同努力,後者有着生意上的特殊愛好,有時精明得過分。
想到這裡,庫爾德人若有所思得勾起唇角。作為寬厚的東道主,他曾給兩個年輕的基督徒送去過水果與藥品。鮑德溫和理查,他此生中寥寥無幾可以被定義為“對手”的人。說起來這兩人還有血緣關系,盡管理查更為年長,嚴格來說還是鮑德溫的堂侄。
圍困勃艮第公爵時他曾遠遠見過理查一面。這位身先士卒的國王勇武過人且頗有謀略,甫一到場就穩住了形勢。行事沉穩不逞孤勇,具備約束下屬的權威,而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或許是因為都流淌有金雀花家族的血液,理查和鮑德溫都有着藍色的眼睛,但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理查從頭到腳都告訴他人(或是“說服他人”)自己是不敗之王、完美騎士,藍眸裡燃燒着自信與希望點燃的不滅聖火。然而那位耶路撒冷王從來不是如此。于蒙吉薩初見十六歲的他,雙眸裡盛着寒冰淬出的刃,鋒利卻單薄,不甘而不屈;再到卡拉克城堡談判時,那寒冰消融了,映着破碎的月色,即将蒸發于黎凡特的夏日,看淡一切的沉靜裡似有決絕與無奈。
“蘇丹,使節帶着消息回來了。”阿拉迪爾掀開簾帳進來,尖頭靴踏上他身後的軟墊,除了晃動的光影他沒弄出額外的響動,像一頭敏捷的豹。
“怎麼樣?”他将大不裡士的細密畫經變圖往後翻了一頁,小心翼翼不願碰掉金箔。
“他拒絕了。”年輕的侄子說,“除非您願意獻出耶路撒冷。”
他輕微颔首示意對方知道了,且早已料想過這個結果。理查想要決戰,而非和解。而且雙方都不相信戰俘事件後會有真正的和解。有時他會這樣想,那年春末在卡拉克,倘若鮑德溫有把握勝他,是否還會進行和談?果然,外交隻是在缺乏勝率情況下的苟延殘喘,人人都更加渴望顯而易見的勝負,哪怕它會付出慘烈的代價。
1187年10月9日。他正式入主耶路撒冷。在前往阿克薩清真寺參拜後他去了聖墓教堂。老城區的百姓還未完全撤離,一片嘈雜雞飛蛋打,滿載貨物的牛車經過教區,禽畜在教堂前的廣場上留下玷污的痕迹,糞便上覆蓋着轍印。他看不下去下令打掃教堂廣場,直至它像清真寺前庭一樣幹淨。
一群信奉希臘正教的神父見到薩拉丁的親衛紛紛跑來,誠惶誠恐地跪倒在地,祈求寬恕并延長撤出耶路撒冷的期限。
他向他們解釋親衛的來由,并告訴他們聖墓教堂一切照常,神職人員想留就留,想走便走。當然他還是希望他們留下來,因為聖城需要他們。
神職人員們如蒙大赦,其中一位老者主動提出帶領他參觀教堂。他婉言回絕,并保證不會有任何亵渎之舉。“一個優秀的穆|斯|林應該對所有宗教保持敬意。”他說。*
(*引自薩拉丁本人的話。)
這是大理石的殿堂,純白的世界,一如那人的衣袍。他拾級而上。這裡空無一人,壁畫斑駁,唯一跳動的燭火增添一些生氣,唯有腳步聲在羅馬樣式的十字穹頂中久久回蕩。一道光自穹頂射下,照亮了塵埃,仿若聖界接引,指明他前進的道路。
耶路撒冷王室的棺椁很好辨認。明顯尺寸偏小的那個屬于早夭的男孩,剩下唯一一具與衆不同的則罩着黑紗,因為棺椁的主人是一個神罰者。
他扶起地上傾倒的十字架,徑直來到外罩黑紗的棺椁旁,擡手覆于其上,感受大理石的涼意。想必那銀鐵面具也是這種觸覺。
他想對棺椁裡的人說什麼呢?
“回來吧,與我一戰。”
不好。他暗自哂笑。多麼低俗的願望。
“回來吧。”最後他這樣說,“假如耶路撒冷最終必須由基督徒統治,我隻希望是你。”
時至今日,他一直想知曉鮑德溫的答案。能殺而不殺,可勝而不戰。我想成為這種人,你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