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潔君那句“怎麼辦呢”,我忽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我下意識側過頭,發現他的臉上隐隐帶了點似曾相識的狂熱。不過從他緊緊繃着的嘴角看,他應該在死死地克制,努力不要表現出來。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的這種掙紮我不能再熟悉了。
……隻是潔君不想我知道,我就裝作不知道而已。
不過……
我默默地看了日向翔陽一眼。
雖然我已經習慣潔君時不時地來這一下了,但對于和初次見面基本沒區别的日向翔陽來說,潔君這樣的表現果然還是非常有沖擊力的。所以他現在人很恍惚,石化在原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啊?”
他的語氣十分茫然,像隻誤入了不同畫風片場的小羊羔。
這句“啊”好像突然提醒了潔君,在場的還有别人,于是他立刻一秒切回了原本的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誇我道:“不愧是泉,好厲害!這樣的球已經是職業級的水平了吧?”
就是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色有點蒼白,并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慌張得像是另一隻小羊羔。
真·小羊羔·日向翔陽:“……?”
潔君這樣是怕我發現,隻有他自己覺得還不為人知的那一面吧。
我裝作沒有察覺到,淡定地點了點頭,面不改色地接受了潔君的誇贊:“一般一般啦。”
不過潔君仍然沒有掉以輕心,因為他剛才說話的音量不小,我沒聽見是不可能的。他的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微的汗珠:“泉,那個,剛才……”
“潔君剛才說‘怎麼辦呢’,”我看了眼他:“對吧?”
“……”
潔君僵住了。
他的臉色愈發蒼白,一點一點地垂下腦袋,就連手指也不知所措地蜷縮到了一起。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着,似乎是想說什麼,于是我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卻遲遲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我以為他是害怕暴露,慌張得說不出話,剛想出聲給他解圍,無意瞥到了他那雙低垂的眼睛——
卻發現,他那雙金屬藍的眼睛裡泛着奇異的光彩,仿佛剛才那句話讓什麼東西開始燃燒了,像是要沖出什麼桎梏。
-
她發現了。
她發現了。
她發現了。
這件事一瞬間統一了潔世一的全世界,他低下頭,記起剛才工藤泉望過來那輕飄飄的一眼,記起那雙沒有什麼情緒的紅色眼睛……這其實是工藤泉很平常的樣子,但在這時卻點燃了他外面那層脆弱的僞裝。
被揭穿了,他似乎是應該覺得慌張的,潔世一茫然地想,似乎是應該覺得全完蛋了的……如果被揭穿了的話,内裡不是好人的他,有可能會被泉讨厭吧,可能會被斥責是虛僞的人……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足以讓潔世一瞬間就停止呼吸。
可為什麼,他現在想的不是這些呢?
為什麼他現在想的居然是——原來泉的眼睛這麼美麗呢?
接下去的話,泉就會發現他最真實的一面,他可以直白地告訴她,不想讓她加入田徑部排球部之類的其他社團,不想讓她的眼裡有他之外的對手或者隊友,不想讓她把别人放在他之前……可以糟糕地、徹底地吞噬她。
光是想象,他都按捺不住興奮,所以嘴唇開始顫抖了。
可是這樣是她想要的嗎?
他忽然呆住了。
這麼多年,他同樣了解工藤泉,知道她一直很受歡迎,日常被各種比賽所占據,她的樂趣很大一部分都來自于打敗别人獲得冠軍。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去限制了她,會有什麼結果?他貿然打斷了她的忙碌與樂趣,隻有他自己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滿足,這是正确的嗎?
……她并不會覺得高興,她隻會覺得很無聊,到時候連他也會成為無聊的一部分。
所以這是不正确的,潔世一意識到了這一點。
于是,那層本來已經搖搖欲墜的僞裝開始重新生長,重新将他完整地包裹起來,本來燃起的火焰随之也被慢慢澆滅了。那些濃郁得化不開的晦暗情緒也乖順地在他心裡找了塊兒地,自己給自己做了個牢籠,主動地跳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