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别生拍完掌就被道具組組長叫着上樓梯去二樓了，衆人停下動作時，他在樓梯上，對下面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看到鄰近的工作人員停下動作，他疑惑了一句：“怎麼不動了？趕緊的吧。”然後繼續朝樓上走。

工作人員聽到導演這話，面面相觑幾秒，隻能硬着頭皮繼續移動了。

估摸有個四五分鐘過去，柳今的調光結束，輪到江子曼。然而她那邊卻仍穩穩當當坐着，抱着臂看着影棚。

甚至那翹起的腿還換了個上下，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意思。

調光的工作人員在棚前大眼瞪小眼，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眼下這種情況，不管誰去cue江子曼配合，那都免不了得罪。可是不cue又怎麼開展工作？

今天現場沒有專門安排光替，按照江子曼那性格，也不敢随意找個人來代替她上影棚。

真是為難！

負責call這個流程的小姑娘剛好是個實習生，今天之前從未跟過這麼大型的項目。如此突發情況出現，小姑娘拿着時間表，在燈光旁踟蹰不知所措，急得快哭出來。

“我來替江老師吧。”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小姑娘驚詫回頭，隻見影棚白布最中央的那個人微微側頭，向她莞爾。幾秒後，對方用嘴型輕聲說：“别擔心。”

這一刹那，小姑娘隻覺得心跳漏了一拍，怔神兩秒後飛速點頭。

不止小姑娘，所有人都被柳今的話驚了一跳。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江子曼的不配合正是朝他來勢洶洶，而他，居然主動要替江子曼試光？

好家夥，這是正面迎戰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目光彙成一道車頭大燈，聚焦在柳今和江子曼身上。

隻見影棚正中央，那個身着純白制服的身影略微側身，視線移向左側，投向江子曼坐着的那個角落。

“江老師，”他語含笑意，但卻直截了當，“可以麼？”

折疊椅中的江子曼登時滞然片刻，秀麗的眉頭緩慢皺了起來。約摸半分鐘後，她慢慢眯了下眼，解開翹着的腿——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江子曼從椅子裡站起來。

沒有回複柳今的話語，她直接看向燈光師說：“我自己來。”

語罷，江子曼徑直走向影棚中央部分，修長的身形松松站定，與棚中另一個身影平分這一小片拍攝區。

不得不說的是，江子曼雖然年齡不大，但入圈已有六年之久，能紅這麼多年，也是觀衆和美學一共選擇的結果。

眼下她稍一入鏡，自然得恰到好處的面部表情便完美诠釋了什麼叫做演員，渾然的那股子氣質不管走到任何一個場合，都叫人無法忽視。

這麼多年皆是如此。

但今天，她頭一次落了下風。

身側的柳今一襲純白制服，身形挺拔，那細腰窄胯就不說了，最搶眼的是他的那張臉。

不能單純用任何總結美醜的字眼來形容的那張臉，眼尾天然細長，末端上鈎，微微俯視鏡頭，恍然間隻讓人覺得瞳孔是一種凜然的灰色。

鋒利的。

此刻的柳今是鋒利的。

這是江子曼的第一感覺。

這樣的鋒利，和方才笑着詢問她的那個青年分明完全不同，但卻又總會讓江子曼覺得有哪裡相似。

……也許，是因為方才的柳今的笑，其實也暗含着鋒利的。或者說，對方似乎是故意那般，捏出一個冰涼涼的笑容。

但這樣看不見真實情緒的笑，才正是江子曼會起身的原因。

作為正經科班出身的演員，她的專業素養無可置疑，對柳今這樣的半路出家說不懷疑是不可能的。

雖說此刻她依舊無法确定柳今的水平究竟如何，但至少短短十分鐘内，眼前這位新人的兩次笑都很有那點子意思——

面對鏡頭時，學會隐藏情緒的意思。

可，鋒利這個詞……

江子曼并非沒對柳今做過了解，出于某些原因，她已翻看過無數遍對方這幾天的熱搜。她承認，柳今選秀綜藝的那個初舞台，鏡頭前那張臉漂亮、大方，眼眸中的野心毫不掩飾，像一隻大膽的貓。

但，那時的那張臉孔與鋒利二字并無任何關系。

江子曼不禁轉頭想要确認。正在此時，身側的柳今卻也稍稍側首，朝她看來。

二人當下又是一個對視。

第三次了。

江子曼幾乎是下意識就在心中計數，這是這十五分鐘來，她第三次同柳今對視。

每一次，對方眼底的情緒都不同。

一次兩次，尚能說作巧合。但第三次，就不能用這兩個字來解釋了。

青年目光中的鋒芒沒有絲毫收斂，令江子曼頭一回有一種在鏡頭前失去掌控的感覺。她微微抿唇，心底的質疑逐漸墜底。

怪不得……

怪不得有的人處心積慮想要簽下他。

緩緩地，江子曼朝柳今輕颔了下首。自進入這間拍攝屋以來便存在于她眉間的那道波瀾，此刻漸息。

這是一個代表某種認同的颔首，作為學院派裡頗有代表性的新生代，江子曼的态度可以決定許多事情。當下的圈子中沒有幾個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得到她如此的對待，過去不過寥寥三位。

而從今往後……江子曼撤回視線，重新看向鏡頭——

從今往後，也許身側的這位柳今，也将常列其中。

-

趙别生再次下樓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兩位還未開拍前氣氛劍拔弩張的演員，結束拍攝後竟微笑握手，互道合作愉快。

趙别生旁邊的張放吓得差點沒從樓梯上直接滑溜下來，揉了兩三遍眼睛才确認方才看到的場景是真實存在的。

“卧槽，”張放說，“和小今握手的，是江子曼？……剛剛那個耍大牌的江子曼？”

趙别生咋舌道：“應該是了，不确定。”

實際上，趙别生一點都不意外，甚至他在上樓前就已想象了一萬種江子曼會有的吃癟樣。

是的，雖說是握手言和，但在趙别生眼裡，江子曼還是算吃癟。

畢竟江子曼那天之驕子的性格，别說對其他人，即使是對導演趙别生也都是連握手言和的份都沒有的。

趙别生走到柳今身邊，小聲說：“即使是穿書，你這魔力依舊不改啊。”

柳今側眸睨了他一眼，笑回：“正常相處罷了，怎麼，她對你不這樣？”

趙别生啧了一聲，被他的小臭屁弄得沒話說。

柳今還是這習慣，時不時來一句小臭屁，八成還是故意的。回嘴又回不過，動手又動不得，上輩子經常給趙别生搞得抓耳撓腮。

但柳今許久沒再同他如此嘴貧過了。是從什麼時候起的？好像是自己确診後。

就……還挺想念這種感覺的。

趙别生一雙牛眼把柳今看着，鼻子不由一酸。下一秒，兩行清淚掉下來。

柳今：……？

被江子曼傷這麼深？

室内那塊大液晶電視屏的歌單已播放完，自動切換到了新聞頻道。

趙别生這眼淚狂飚，加上背景裡嚴肅的播音男聲，弄得柳今某一刻錯覺自己身處刑事案件現場，身旁是家屬在哭天搶地。

趙别生：“都還活着，真好。”

柳今啧了一聲：“你哭得不像都還活着啊。”

趙别生聞言噗一下笑，瞬間眼淚鼻涕在一起，柳今感覺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四下有些工作人員被引得往他們這兒望，趙别生于是轉過頭在臉上抹了兩把。再轉回來時，面上端起導演的範兒，給柳今勾勾手，然後往一側走去。柳今環顧四周一眼，跟着他走去。

一到角落，趙别生臉上的範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也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事。

表情看起來很是擔心，拉着柳今袖子就跳轉話題。

趙别生問：“江子曼先不說了，樓上那是怎麼回事？”

柳今被問得不解：“什麼怎麼回事？”

“那個啊！”趙别生用剛才擦眼淚的袖子指向二樓說：“主角受，白悅光！”

趙别生：“你在樓上可做了一個點的造型，别說沒看見他啊？”

說來也巧，他那手剛指過去，就見那樓梯上出現了陳湘。她的身後便是趙别生話裡的主人公，拎着大大小小工具的，白悅光。

似乎是察覺到了視線，陳湘朝他們看來，看見柳今後擡手大大地揮了揮。白悅光也随之望來，同柳今對視。

雙方皆是一笑，兩抹明媚。

柳今視線緩緩移回到趙别生身上。

“他轉行了。”

趙别生：“轉行？轉行去搞化妝？”

原作裡白悅光的職業可不是化妝師，而是演員，甚至還是拿了視帝的演員。

轉行去化妝？鬼信啊！

“事實如此。”柳今重新朝他們的方向看去，沉吟片刻說：“他似乎什麼都能做得很好，很令人羨慕的天分。”

趙别生聞言咂摸了一下嘴。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這不就是說的柳今嗎。

穿書前素人出身，不到十年就走上影視圈金字塔的頂端，生涯裡什麼角色沒突破過，甚至還跨越領域，出過單曲，有好幾首都是大熱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