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腳的感覺痛苦又熟悉，像兩年前水牢裡面的緻命一擊，又像在王鐵家院子裡面的那洩憤的一踹。當時謝甯就感覺這個人一定跟當年有關系，身手奇佳又知他痛處。但是，謝甯絕對沒有想到，會是他。

謝甯仰躺在地上，那人則踩着他的腹部居高臨下，垂眼看着謝甯，嘴角挂着漫不經心地笑。

“是我。驚不驚喜？師弟。”

臉頰上冰冰涼涼，好像漫天霜雪落在上面，仿佛又回到冰天雪地之中。那時，謝甯也就是七八歲的年紀，想要父愛而不得，為博求關注而叛逆不肯練功，謝鸷奕罰他在雪地中跪着，七八歲的謝甯愣是梗着脖子不肯低頭。那一晚的雪很大啊，鵝毛般的大雪一直下，一直下。直到積雪已經掩埋到了謝甯的腰，謝鸷奕還是不肯讓他起來。

父子倆一樣的倔，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謝甯跪在雪中，雙腿已經失去知覺，眼睛也看不清東西，他大概是發了高熱，頭重腳輕，雙頰通紅。神思迷亂之時他想會不會那個謝鸷奕根本不喜歡他呢？否則怎麼會讓他一個小孩子在雪地裡跪那麼久？就不怕他死在這嗎？

然後，身後就出現了腳步聲。雖然五感已經快要消失，但是雪地裡“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還是十分清晰。謝甯心裡一喜，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天底下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他假裝不經意地挺直腰背，歪了歪頭，漫不經心道：“父親不必說教了，孩兒不覺自己有錯。父親也不必擔心，孩兒身體強健，再跪兩個時辰也無……”

然後謝甯就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眼前的最後一幕就是一雙含着笑的眼睛。

謝甯記得當時是被滿嘴的辛辣給嗆醒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呸呸呸”吐掉嘴裡面的東西，大怒道：“你在給我灌什麼？”

一隻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給他順氣，語氣裡是壓不住的笑意：“我兒不必驚慌，不過是給你灌些姜湯罷了。”

謝甯知道救他回來的不是謝鸷奕，這人還敢冒充他爹，他回手給了那人一拳。虎虎生風的一拳被一隻手掌包裹住，力化千鈞地捏住了他給他按回床上，道：“你覺得頭暈不？都燒成這樣了，還不好好歇着？”

謝甯像一隻要被拖去殺的年豬一樣掙紮，道：“他還沒讓我起來，我要回去跪着。”

那人兩隻手加上一隻腳才勉強按住謝甯，他無奈地道：“就是師父讓我去叫你起來的。”

“真的？”謝甯問道。

“真的。”那人輕輕笑道。

“師父？你也是他的徒弟？”謝鸷奕的徒弟衆多，摘星樓裡面的兄弟也多，謝甯不是每個都見過，更何況他常年練功，也沒有時間去結交朋友。

“正是。在下施長清，乃東家的第三個徒弟。”那人搖頭晃腦，邀功道：“師弟，還不謝過師兄的救命之恩。”

謝甯翻了個白眼，又躺回床上，眼前天旋地轉。

“謝個屁啊。”

後來，證實了那天果然不是謝鸷奕讓人叫他回去的，且謝鸷奕也懲罰了那個擅作主張帶走謝甯的施長清。謝甯提着香蕉去看望被打了二十闆子的施長清，看見他趴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樣子，謝甯收起滿身的狂氣，輕聲道：“師兄，你沒事吧。”

師長清被打得屁股開花也不忘調侃謝甯，伸手接過香蕉，掰了一根，道：“呦，知道叫師兄了，那我這闆子沒白挨。還有啊，哪有看望病人帶香蕉的（嚼嚼嚼），下次（嚼嚼嚼）記得帶點肉來。”

從那天開始，謝甯忽然之間變得沉穩了，他不再期望父親的關注，沉下心來練功，偶爾和施長清厮混在一起，因為這是第一個關心他的人。謝鸷奕忙着自己的事情，從來不關注謝甯的教育問題，而施長清就自覺承擔起了這個重任。

謝鸷奕對謝甯極其嚴厲，謝甯又不服，頂嘴的後果就是隔三岔五就要打一回。每次要不是施長清照顧，謝甯絕不能活蹦亂跳地活到這麼大。但是每次灌藥都是一個大工程，施長清好幾次都想直接給他打暈了再灌進去。

雖然不靠譜，但是施長清會教謝甯一些人生哲理。比如遇到壞人不用廢話，直接動手。比如看姑娘的時候不能直勾勾盯着，那樣會顯得很猥瑣。再比如他看春宮的時候會把謝甯鎖在門外，美其名曰保護幼小的花骨朵，然後在謝甯大婚之前傳授給他好多自己的經驗。就連當時金玉露給謝甯的那本春宮圖也是施長清親手畫了托她交給謝甯的。

這人對謝甯來說，亦兄亦友，還摻雜着一點摸清奇妙的親情，算是謝甯唯一的一個朋友。他總是含着笑看着謝甯，然後一本正經地教他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