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合從前在宮中,對後宮女子之事了解不多,司空絮治理六宮有方,鮮少有後宮娘娘為皇帝争風吃醋的事鬧到明面上來的。因此端康貴妃說出案本内容時,姜合一瞬間腦中閃過不少念頭。
司空絮之事,非是參與者不能知曉。端康貴妃既然知曉此事,那她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姜合手按在案本上,抿嘴問道:“還請娘娘全數告知。”
端康貴妃抹去眼中淚花,訴說了姜合不曾知曉的前塵往事。
“我與皇帝和娘娘的初遇,在我的家鄉,中州。”
天地之廣闊,東西南北看不到邊,緣分之渺小,僅在集市喧嚣的擦肩。
中州位于皇城北邊,近在邊北的地方,那裡土地豐沃,适宜種植莊稼,因此早在大楚開朝時,宗祖皇帝便将中州,青州,西州化作大楚的糧食儲備區。
中州位于三州之間,産出量也巨大,一州一年所出的莊稼便足夠供養大楚五州與邊北将士。人們豐衣足食,是以中州民風甚好,到了崇明皇帝這裡,新朝之後,崇明皇帝便帶着皇後去了中州督收。
在熱鬧的集市上,身為州牧之女的端康貴妃,抱着田裡長勢甚好的綠色麥苗,直直的撞上了微服出巡的皇帝皇後。
皇帝對面前淳樸鄉氣的端康貴妃起了興趣,當即亮明身份,去了州牧府。中州州牧見皇帝親自來家中,便知自己女兒逃不掉入宮的命運,是以不得不割愛,忍痛把一心培養莊稼苗子的端康貴妃送入了宮中。
想起前事,端康貴妃凄然,“可我那時,早已有私定終身之人。”
進宮後,她受不了宮中規矩,求了皇帝住在遠處清淨的宮中,因着思念家鄉,思念麥田,思念心上人,端康貴妃僅入宮一月,便患上了心病。
心病連帶着出了身病,皇帝第一眼對她的驚豔,被她這病恹恹的樣子忘了個幹淨。幾次之後,皇帝便再也不來她宮中,下人們看皇帝臉色行事,漸漸的,她宮中膳食的用處,就隻變得能果腹。
“春日凜寒,我好容易有點精神,便去了趟禦花園,回來後發了高燒,病來如山倒,我那幾日差點醒不來。”端康貴妃道:“幸得那時快二月二,娘娘請人來宮中做法事,親自來了我宮中。發現我這樣子後,娘娘命下人喚了太醫為我診脈,送了一應宮中應有的份例,并且時時來宮中看我,與我說些寬心的話。”
姜合不記得此事,想來那時他不過兩三歲。
“娘娘救了我,又好生待我,亦不逼迫我侍寝,我打心底感謝娘娘大恩。後,娘娘薨逝前,我得令回了趟中州,回來後便得知娘娘已薨逝的消息。娘娘從前鳳體安康,甚少生病,是以我并不相信娘娘走的如此突然,便決心在宮中站穩腳跟,好好地查一查。”
“而後呢?你如何查出這些事的?”姜合問道。
“我最早以為,是後宮中人所做,娘娘雖治理六宮有方,卻也樹敵不少,後我在宮中整理父親的信,從信中看出了些端倪。初入宮中時,父親與我說起章大将軍與皇帝生了嫌隙,皇帝下令,運往邊北的糧草減半。糧草減半,一多半将士要餓着肚子打仗,且那時朝堂上,彈劾章大将軍獨斷之人十分的多,我讓父親留心查查。這一查,便查出了大事。”
姜合問道:“我母後之死與章大将軍有關?”
“正是。”
章大将軍在邊北領兵多年,邊北将士多半成了章家嫡系,聽從章大将軍之命之于皇帝更甚。章大将軍知曉朝中口雜,親自與皇帝說,請求皇帝往邊北派駐監軍,皇帝前頭笑他多疑,後頭便真的派了人去。
駐紮一年後,邊北,又或是說章大将軍并未任何對皇帝的不敬之意,恰好朝中缺人,皇帝又将監軍喚了回去。不知是那監軍心眼多,還是接了誰的令,竟在軍中無關緊要之處,如夥房,後勤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探子。
姜合道:“而後呢,章大将軍做了何事,引得皇帝如此?”
“我父親在中州,從前就與章大将軍交好,他深知邊北戰時之苦,因此分了好幾次,偷偷地往邊北運去了足夠的糧草。”端康貴妃道:“章大将軍感謝我父親此舉,擺宴飲酒,酒後,與我父親說了他在邊北這些年所籌謀的大計。”
那時的塔楮十分混亂,章大将軍曾在草場救了東塔部落中的一個首領,首領以慈治部落,對塔楮多年的混亂痛心疾首,卻無從下手。章大将軍見過此人如何對待部落衆人,對此人有幾分欣賞。後,東塔首領在邊北軍營中住了幾日,見到駐防軍隊如此威武整齊,不禁為塔楮的明日着想,又想着部落中的動亂,便心生了一計。
“他祈求章大将軍助他統一塔楮,給出的回禮是統一之後,塔楮向大楚稱臣,歸屬大楚。”端康貴妃道:“章大将軍起先是不信的,後東塔首領為表誠意,回到部落後,将自己年僅四歲的獨子送去了大楚軍營。”
姜合想了想,“那時的質子就是現在金察珏?”
“殿下聰慧,正是他。”
衆人看着,章大将軍不能再将人送回去,便謊稱金察珏是草場中撿來的,并把他給了剛剛生下章暮不過半年的妻子撫養。
東塔部落首領并非隻是紙上談兵之人,他妻子早逝,兒子又送走,再無後患,便一心隻撲在打仗上。不過一年,十二部落,便統一稱為東塔,隻認一個王。
金察珏逐漸長大,章大将軍讓其帶着章暮去軍中學功夫。不久後,西邊部落來犯,章大将軍親征,收下西塔五個大部,慶功宴上,東塔首領帶了禮物來訪。
章大将軍将人引到内室,一年不見,眼前人從前面上的慈和,已被狠厲替代。他未曾看自己兒子一眼,而是将手下部落中,一半部落的兵權奉了上來。
章大将軍中心吃驚,細細考量過後,頂着殺頭的風險,與東塔首領定下了君子之約。首領每收降兩個部落,便分一個部落的兵權給章大将軍,而每次東塔首領出兵,邊北軍便會僞裝成塔楮兵混入其中,助其一臂之力。
“此事,被皇帝知道了?”姜合皺着眉,問道。
“并未,探子的手伸不了太長,隻是打聽到了金察珏的身世。”
皇帝生性多疑,多年分離,他早就對章大将軍不似從前般信任,知曉東塔部落首領獨子,在邊北軍營中習武後,皇帝大怒,召章大将軍回京質問。
章大将軍将提前準備好的說辭說與皇帝聽,皇帝怒極不信,問其邊北是誰做主,天下是誰做主。章大将軍惶恐,一連請罪,可皇帝不僅不聽,還非要章大将軍在衆人面前殺掉金察珏,并自請卸職,回皇城永不再去邊北。
“那時朝中大将屈指可數,章大将軍更是萬裡挑一的将才,朝中大臣知曉皇帝此決定後,紛紛上折子,請求皇帝收回旨意。”
皇帝自然不肯,朝中忠臣以死谏,才引得皇帝稍微回心,可皇帝記着前事,不能如此容易就退步收旨。最後有位大臣想了個法子,上奏道若是皇上怕章大将軍造反,那便讓他殺了金察珏,随後将自己的幼子送來皇城,不收回塔楮,章大将軍永不許回京,章暮也永不回章大将軍身邊。
如此,皇帝答應了,也沒再詢問章大将軍的意見,直接下了诏書。